该来的总是会来(2)
迎亲车队陆续驶过,夹杂着满车的红色丝带和车内纷扰的噪声。
挽筝久久凝望绝尘而去的车队,慢慢回过身,趔趄几步,双手紧紧扶住桥头的栅栏。长期不规律饮食形成的胃病的疼痛在一瞬间袭上额头。所有的记忆混杂着现实裹挟而至,友情的甜蜜、爱情的憧憬,在这个寒风的上午全部烟消云散。挽筝感觉眼前漆黑一片,周围似乎温暖起来,身子也轻快了起来。
“挽筝、挽筝,你怎么了?”苏贺还没有来得及提醒挽筝迎亲车队是昊天的车队,就被挽筝的一连串问话给打断了,看见挽筝平静的目送迎亲车队离开,苏贺暗暗舒了一口气。一回头却看见挽筝依然脸色苍白转身扶住桥头的栅栏,汗珠顺着额头流淌下来。
“挽筝,你怎么了?”苏贺连忙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挽筝。
挽筝的身子靠着栅栏已经瘫软了下来,可是仍然不忘伸出手来对苏贺示意:“我没事、没事!”
时光流动,树木也会长腿跑开,站在原地,也还是会迷路。
凉风吹过,苏贺心里掠过一阵心疼。应该早点告诉她,也不至于这么突兀的接受。
等到挽筝面色苍白醒来,已然坐在疾驰的出租车上,旁边是焦急并不断看向窗外的苏贺。
“要去哪里?”头发打着绺贴在头皮上,额头兀自湿了一大块,挽筝抬起头来问苏贺。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当然去医院啊!”苏贺回过头来看着挽筝,看见挽筝湿漉漉的额头,随即从脖子上取下围巾,示意挽筝擦擦汗,说道:“你快吓死我了!”
“不,我不去医院,我要去百货大楼!”挽筝挣扎着坐了起来,虽然虚弱,可是语气却坚定的很。
“现在去什么百货大楼?你应该去医院!”苏贺又气又急。
“不,我就要去百货大楼!”挽筝看向苏贺,面色凝重,眼神坚定,话语坚持,似乎变了一个人。
“你缺什么我去给你买还不行吗?”苏贺几乎是在哀求。
挽筝坚定的摇了摇头。
苏贺定定看了挽筝好长时间,终于妥协。
人与人之间相处,有些人天生就是输家。
司机听从指示调转了车头。苏贺有些生气,看着窗外并不说话。挽筝虚弱的很,也没有想解释的欲望。空气突然间安静下来,只听见接到的喧嚣和出租车发动机的声响。
路两旁的矮小的香樟树已经长的高大壮硕,当年破旧的道路也被新的马路重新覆盖,农田变成了村舍,雕塑换了模样,就连生活在其中的人也变的洋气不少。城市永远在不断进步,也不断抛弃那些跟不不上步伐的人。
“我们去百货大楼做什么?”苏贺率先打破了沉默。完全没有胜算的博弈不如干脆俯首,还能博个大度、好男不跟女斗的心理优势。
“回来的太匆忙,没有准备衣服,我要挑一身能穿得出去的行头!”挽筝对着苏贺嫣然一笑。
苏贺有一些恍惚。“挽筝,你没必要这么难为自己。”
“我没有为难自己,是在成全自己。”挽筝轻轻的说道。
“你不会?”苏贺突然有一丝紧张,成全自己?什么意思?挽筝难不成要效仿电视里面进行抢婚?憋了好长时间还是支支吾吾的问出了口,“你不会是要看婚纱吧?”
挽筝一愣,看着苏贺紧张的脸,随即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嗯!这个主意不错,就看婚纱吧!”
“你是当真的?”苏贺脑门一阵发凉,尴尬笑着说。“你肯定是闹着玩的。”
“你觉得我是闹着玩的吗?”挽筝一脸严肃,推开车门下了车。
苏贺一看,可不就到了百货大楼,连忙付了车费跟了出来。
百货大楼坐落在宜布的闹市区,人流熙熙攘攘,街市琳琅满目,在冬日更加热闹挤人。挽筝畅行无阻穿过人群向入口走去。苏贺紧紧跟在身后,一边留意挽筝的去向,一边奋力向挽筝走去,却只是眼睁睁看着挽筝消失在人群中。这个世界总是这样,越着急越慢。
等到苏贺从人群中杀伐而出,再见到挽筝的时候,挽筝站立在百货大楼大大的婚纱展示窗前,眼眶红红的,落寞而安静。苏贺站在远处,心中一动。这样的女孩,如果真的能够做出仿效电视中抢婚的行为,说不定自己会成为帮凶。
落地窗内的展示分外漂亮,漂亮的一字领设计,长长的裙摆,大大的头纱,装扮在模特身上美轮美奂。苏贺走过去,轻轻的站在挽筝身边。“漂亮吧!要不要去试试?”
挽筝抬起头来,满眼好笑而不可能的眼神。
苏贺将挽筝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臂弯中,拽着挽筝昂头挺胸向婚纱店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导引小姐殷勤礼貌,“先生小姐想试试哪款婚纱?我们这里的婚纱都是大师设计,手工缝制的独品,质量和做工都是一流的……”
“就你们橱窗展示柜里的那一款。”苏贺也不多说,手指头直接指向橱窗。
“先生真有眼光,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的一款婚纱……”导引小姐的话语随即跟上,妥帖的天衣无缝,旁边的工作人员将婚纱取下拿到苏贺与挽筝的面前。挽筝呆立当场,神色哀戚。导引小姐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一边用探寻的口气问苏贺。“是这位小姐试婚纱吗?”
“是!”
“不是!”
几乎是异口同声,苏贺与挽筝同时发声。苏贺回过头看向挽筝,挽筝眼中满满的全都写满不行。果然,挽筝是演不来电视中穿着婚纱抢婚的桥段。对上导引小姐惊诧的眼神,苏贺连忙自嘲:“看来她还没有完全放心交给我,我的任务巨大啊!”
导引小姐随即换上同情和一副理解的神情。
苏贺带着挽筝从婚纱店中出来,挽筝已经大汗淋漓。这种状态,怎么让人放心得了。苏贺找了一家还算安静的饮品店进去坐下。
“怎么样?还能坚持吗?”苏贺端着新叫的热饮让在挽筝面前。
挽筝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见到昊天婚车的时候没有哭,见到婚纱的时候也没有哭,如今只是收到了苏贺一声温暖的问候,挽筝的眼泪就如同豆子一般倾泻而下,让苏贺一瞬间慌了神。
可是很快,苏贺就缓过神来。“哭吧!想哭就哭吧!”苏贺坐过去轻轻拍拍挽筝的后背。这种事情憋到现在才爆发,已经隐忍的够好了。哭出来总是好事。
一瞬间,天地万物全部失去了存在,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哭泣的挽筝和安慰她的苏贺。
好一会,挽筝终于止了哭。
好多年了,独自在异乡打拼好多年了,挽筝几乎忘了自己也会哭。
“对不起,我不该在这里哭的。”挽筝有些惭愧,怎么这么控制不住自己。幸好是在宜布,毕竟离开这么多年,走在街上都找不出几个认识的人来。若是茉莉,指不定第二天又会传出什么新闻来。
“我不介意!”苏贺坦然说道。“其实还有些高兴,你会在我的面前哭,而不是别人面前。说明我对你而言还是比较可靠的人吧!”
“啊!”挽筝有些没有转过弯来。
“那现在怎么样?有足够的动力了吗?”苏贺将放在旁边早已经备好的热饮递了过去。
“嗯!”挽筝抬起头来看向苏贺,随即也笑了起来。这个苏贺,总是让人心情放松。
时间尚早,又是在这么安静的饮品店中,挽筝一边搅拌着杯中的热饮,一边问苏贺:“昊天的新娘陈思,我有在哪里见过吗?看着有些眼熟!”果然,哭过之后心情好了不少,连不愿意启齿的名字也可以说出口来。
“你怎么知道陈思的?”苏贺倒是有些意外,前一秒似乎就崩溃到不行,后一秒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女人的坚韧和善变还真是可怕。
“喜帖上有。”
“哦!”
“可是很奇怪,刚才婚车从我前面一掠而过的时候,我总觉似曾相识。”探究会降低一个人的焦虑和敏感,挽筝感同身受,一门心思扑在历史的回忆中。
苏贺捏着纸杯,思考着。若要根除病根,总要痛下杀手。“咱们要高考那一年,宜布大学旁边的小吃店。”
“啊!是她!”挽筝突然明白过来。
五味杂陈的记忆裹挟而至。
苏贺复读的那一年,正好和挽筝同班。作为昊天好哥们的苏贺自然格外关照作为妹妹的挽筝,如今又同在一班上课,一同面对高三枯燥而漫长的日子,平日的联络更是多了许多,倒也慢慢成了真的朋友。
昊天则顺利进入了宜布大学,开始了自在和闲适的大学生活。陈思就是昊天的大学同班同学。只不过挽筝一直不知道她叫陈思,一直唤她丝丝姐。
据说从大一入学伊始,所有的男生女生都忙碌着适应新的学习环境,努力与周围的人融为一体的时候开始,陈思就已经开始注意昊天了。当然也是因为昊天足够特别。大学校园里面,陈思的身边,没有一个男生会这么轻易的放弃与同班女生或者邻居女生寝室联谊的机会,只有昊天例外。他总是匆匆的来上课,匆匆的回到寝室。虽然也偶有这样表现的男生,但他们不是有生意跟着就是有游戏跟着,或者有女朋友跟着,或者纯粹是由于木讷不善言辞。可是昊天并不是木讷的人,也并没有女朋友、生意或者游戏这样其他的嗜好,只是纯粹的显得沉默,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成熟,接人待物很是妥当,除了在认识女生上显得淡淡的。这样的拒绝和淡淡的陌生的态度,对于一类有着征服欲的女生格外有吸引力。
据说在陈思尚未表现出好感的时候,同寝室的姗姗就已经发动过攻势了。从情书攻势到小道偶遇再到醉酒表真情,昊天都表现的足够淡定,最后姗姗以闪电速度与隔壁班的一位高富帅的男生牵手成功,所有攻势才宣告结束。等到偶有对昊天感兴趣的女生到姗姗这里来取经的时候,姗姗也不忘给予告诫。于是,昊天也从受欢迎的男生沦落到不要和他谈恋爱这类男生的境况。
这段历史,挽筝比苏贺更加清楚。那时候,挽筝虽然身在高三时期,可是一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关注昊天身上。对于那位娇媚的姗姗,挽筝也曾经在放假的间隙偷偷的来到昊天所在大学的校园中看到过。果真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虽然暗暗担心昊天会在这样根本不限制恋爱的校园中从自己身边走开,可是也暗暗期待昊天会有所坚持,如今看见姗姗的失败,就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完全深受其毒。
在挽筝高考前的五一,昊天叫了苏贺、挽筝到宜布大学旁边的小吃店小聚。那天天气很好,满街的槐树正开出一串串白色花朵来,空气中很是清新。挽筝心情也大好,前两天的摸底考试,挽筝考的都不错,完全能够自由选择学校,不至于要哀求家长用钱来打点,坏了自己的心情。苏贺的成绩当然更不用说了,本来底子就好,这样带学不学的,也是次次班级年纪前几名的样子。当挽筝略带酸意的打趣苏贺根本不用再复习的时候,就看见昊天站在大学学校牌匾的门口。等到与苏贺欢快的冲过去时,才发现昊天身边多了一个安静的、穿着漂亮的白色连衣裙的其貌不扬的女生,就是陈思。
“你好,我叫陈思,你可以叫我思思。”那个白裙的女生大方的伸出手来。巧笑倩兮就这么从深处的记忆走了出来。可不就是在桥头看到的模样。
就是那天她慢慢的走进了昊天的世界吧!可是挽筝压根没有察觉。以为只不过是寻常的一次见面,以为不过是普通的一个朋友。历史永远给人以惊奇,以为的寻常变成了不寻常,以为的不寻常也只不过是寻常。
“想起来了?”苏贺一边淡然问道,一边紧张的关注着挽筝的变化。长痛不如短痛,不如所幸都让她知道的好。
“是啊,怎么能想不起来!”挽筝喝了一口杯中的热饮,已然有些冰凉,含在嘴中有苦涩的味道,一直苦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