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容大将军

“少年是个孤儿,和妹妹相依为命,从小生活在军营里。他爱读兵书,又爱练武,十二岁的时候就坐上百夫长的位置。那时天下动荡,到处都在打仗,他为了不让妹妹受苦,也学那些人揭竿起义。五年,他只用了五年的时间占据一方,那个时候,他和妹妹已经不用吃苦了,衣食无忧,本该过上好日子。但那时听闻他名声前来依附的不计其数,其中就有一个姓长孙的男子。”

“长孙?”云韶听到这个名字蹙了蹙眉。

她想到了皇室,长孙是国姓。

容倦微微颔首,说道:“长孙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少年和他一见如故,二人把酒言欢,彻夜长谈。然后,长孙问他,天下大乱,汝为何不取而代之。少年只笑,说他只求一方平安,图个温饱。长孙劝了他很久,少年都摇头,长孙便把主意打到他妹子身上。少年的妹妹天真烂漫,不解世事,在长孙有意追求下,很快成了好事。成亲后,长孙再提大事,说他朝能得天下,必尊少年的妹妹为皇后。”

云韶心头一动,隐约猜想到什么。

“少年没有说话,只大笑着说不要她当皇后,你照顾好她就行。然而世事难料,长孙原来出自一个高门世家,他甚至家中已经娶了一房妻子。少年大怒,长孙却哭说他们家虽是皇亲,却没兵权,这乱世中犹如一块肥肉,人人都想吞掉。少年的妹妹已经嫁给他,迫于无奈,只好起兵相助,哪知后来势如破竹,竟让长孙的父亲成功登上帝位。他登位的第一天就解除了少年的兵权,接着又册封长孙为太子。那时少年想没什么,长孙是太子了,只要对他妹妹好就行。”

云韶勾勾嘴角,不屑摇头。

“结果长孙广纳妻妾,少年愤怒,与之争吵数回,不欢而散。天有不测风云,长孙的父亲本就偏宠庶子,年岁越长,宠溺越发无度,长孙这个太子做得战战兢兢,生怕父亲废长立幼。好在他爹暴毙而亡,终于,长孙登上皇位,封赏后宫,却并没有让少年的妹妹做上皇后。少年心灰意懒,结果这时外族压境,朝中无将,长孙又封他为将,率兵出征。少年一心郁愤,便抱着血洒疆场的信念,战无不胜。他的军功越来越高,长孙越来越惶恐,等给他的封赏再无所赐,就将他的妹妹,封为皇贵妃。”

容倦说到此处,忽地一停。他敲敲碗口,云韶低头,发觉不知不觉间,她那一碗莲子羹已经见底。

然而还是忍不住问:“后来呢?”

功高盖主,鸟尽弓藏。

这是古往今来的例子,她不相信少年会有好下场。

“后来……”容倦的声音一瞬有些缥缈,“他封了天下兵马大将军,他妹妹成了皇贵妃,然后红颜薄命,早早去了,少年也心灰意冷,郁郁而终。”

云韶一愣,慢慢沉默下来。

这个故事的结局很凄凉,但她隐约琢磨到什么,轻声问道:“你说得那个少年,就是你爹,容山河容大将军,对吗?”

容倦睨着她,不语。

云韶又道:“他的妹妹,就是当年号称大夏第一美人的容妃娘娘。”缄默片刻,“容倦,容大将军到底怎么死的,还有容妃娘娘,她的倾月宫,为什么突然天将大火,一个人也没逃出来。”

这个秘密在她心里埋藏了许久。

自从上次容倦告诉她去祭拜容妃,云韶便察觉他对这段过往有些不一样,每次说起,话语里总带着难明的情绪。这不像他,容山河是他父亲,他反而不像对容妃那样上心。所以云韶暗自打探,奈何府上人口风很紧,兼且对这段往事讳莫如深,一来二去,竟什么也没查着。

她不想绕弯子,直接问了,容倦幽潭似的深眸闪烁了下:“真想知道?”

“废话。”

“倾月宫大火那日,容夫人也在场。”

“什么?!”云韶惊讶道,“你、你是说你娘当时在场?”

容倦微微点头,云韶追问:“那真的是天火吗?”

“不是。”两道星目射出难以形容的复杂,他握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那火,是有人放的。”

云韶惊得合不拢嘴:“是谁?谁干得?”

容倦自嘲的挑了下嘴角,静静看着她:“你说呢?”

云韶微愣,接着惊瞪双目,唇形无声的作出一个名字:“皇后?”后宫之中勾心斗角很正常,尽管叶皇后对她很是慈爱,但当年,容妃可是唯一一个能与她抗衡的,更别说还有容山河这么手握兵权的兄长,确实是叶皇后最大的威胁。

容倦闭上眼,唇边自嘲愈发浓厚。

云韶感到震惊、难以相信,随后往四周望去,确定没人了方才压低声音:“那、皇上知道吗?”

容倦不答。

她猜测多半是知道了,可又没处罚叶皇后,也就是说端绪帝还是站在了发妻这一边。

“那——你们就这样算了?”她不敢相信以容山河对妹子的宠爱,会任她枉死,可事后容家分明没漏出一点消息。

容倦笑了,那笑容里有说不出的凄凉疲惫:“因为我。”

云韶愣了愣,什么叫因为你。

话没问出口,突然便明白了。

容山河已经不再是当初孑然一身的少年,他有妻子、有儿子,不可能为妹妹冲冠一怒,只是就这样忍气吞声实在不像他的风格,当年能为小妹揭竿起义的兄长,怎么会这样轻易算了?难道说,这中间还有什么隐情?

“等等,我听说叶皇后后来生的女儿也夭折了,之后不能再生育,难道……”难道是容山河做得?

容倦蔑笑一声:“那是她自作孽。”

云韶沉默,看来这跟容家无关了。灯火下,男人的身影修长挺拔,跳跃的烛光剪出两分冷意,无端叫人心疼。她心念一动,握住他的手,抿着的嘴唇轻轻蠕动,似乎在想着如何开口。

容倦望过来,她轻声道:“你……别难过,以后,我会陪着你。”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他说,容倦低了眉,看着那张因为别扭羞低的脸颊,心头一暖,立刻将她拉进怀。

“呀!”云韶低呼了声,抬起脸,男人的唇重重压下来。

他没有亲她,只是紧紧贴着,额抵额,鼻尖相对,两张朱唇覆着在一起,两人之间再没有距离。

云韶感觉到他身上有股不受控的情绪,正在斯磨中慢慢冷静下来。

小半刻钟,容倦离开她的唇,已经彻底静下来的面庞柔软得不像话。

他掀掀嘴角,墨色眼瞳里尽是她的影子:“韶韶,你怪我吗?”

云韶听到那声“韶韶”面红耳赤,等听完整句愣愣道:“怪你什么。”

她呆呆的样子甚是可爱,容倦忍不住亲亲鼻尖:“你大哥的事,我没能帮你。”

云韶心里一苦,却没之前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了。最绝望的时候已经过去,之后不过是死灰麻木。她垂了眼,讽刺的笑了笑:“怪你什么,你当时被皇帝控着,我能叫你刺驾吗?”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椅,“我不怪你,容倦,我不怪任何人,除了我自己……大哥从肖着我,我却不能为他做哪怕一点点事,是我太懦弱、太无能……”

懦弱?敢闯刑部大狱的人,能叫懦弱?

无能?从绝死牢把人劫出,能叫无能?

只是世事弄人。

“韶韶,我说过,不要对自己太过苛求。”他松开手,捏捏她脸上软肉,“再说,把刑部大狱外的鲨鳄全毒死了,可不叫一点小事。”

云韶一呆。

对上容倦含笑的眼,讷讷:“你……你知道啦?”

“嗯。温子和与我说了,你找他拿毒药的事情。”

云韶暗啐了口,这个死太医,真是什么事儿都不瞒他是吧。

容倦道:“那些鲨鳄全死,王尚书正四处觅新。”

云韶沉默片刻,道:“那些畜生……”她握紧双手,眼里有泪光闪烁。忽然被一双温厚的大手包裹,她抬起头,看见对方温暖怜惜的眼,“云深的事,你已做得够多。”

“不,我——”

“嘘。”唇上被他的食指封抵,男人微微摇头,低语道,“我今日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长孙钰与我、与容家,亦有深仇。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要参与。”

云韶咬紧唇,原来他看出她要报仇,所以才说这一番话。

“我没想好,容倦,你再给我些时间。”

对方摇头:“不,你总是想得太好。”温凉的指尖摩梭唇瓣,云韶看见男人眼中的洞悉了然,心一慌,低下头。随后叹息般的话语从头上传来,“你想利用福宁,对付长孙钰,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对吗?”

云韶自嘲勾唇:“你既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并非全知,只隐约猜到些。”

看着那双透彻的眼眸,忽地一股不平涌上:“你是不想我牵涉进去,还是不想福宁受伤。”

容倦一呆,向来从容冷定的脸上出现怔愕。

“我与福宁?”眉头皱了皱,却不知从何说起。

云韶自然知道他们没关系,只是讨厌他这副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姿态,故意借题发挥,扬长而去。在门口听了一晚的墨白赶紧进来,见公子还是副错愕不明,憋笑道:“公子,王妃这是耍小性子呢……”

“耍性子?”容倦继续皱眉。

墨白赶紧点头:“对对,王妃毕竟是个女人嘛……这个,公子,别怪属下多嘴,其实您刚才就该义正言辞的否认,再狠狠贬低福宁公主一番,王妃的气就消了。”

容倦思索了一阵他的话,慢慢摇头:“我知她呷醋,但这次,未免无理。”别说他跟福宁没半点关系,就是大婚上的行为,也足证他的心迹吧。

墨白顿时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苦笑:“公子,女人发起脾气来,可不管有理没理,她只需要您一个态度,您要是较真,那才火上添油呢。”

容倦自小没了双亲,身边唯一的女婢也死得早,对女人的经验远远不足墨白。认真考量后,点头:“本王明白了。”也就是事后哄哄,是这个意思吧?

不过眼下还有要事。

“惊蛰那边,安排的如何。”

墨白敛起心思,正色:“回公子,惊蛰说万事已备,只待公子一句话。”

容倦闭了闭眼:“好,那就……开始吧。”

*

是日,九皇子府。

谢知微正在后园散步,忽然一群官兵冲进来,二话不说控制了她们。谢知微厉问他们是谁,知道不知道这是九皇子府,那群官兵一语不发,只顾抄搜,很快,他们从长孙钰的书房搜出一个木盒,带头的问谢知微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谢知微冷笑说他的东西从不让她知道,于是那官兵当面打开,里面竟是一个巫蛊娃娃!谢知微当宠了过去,官兵则查封全府,立刻将此物送进宫。

养心殿。

端绪帝卧倒龙椅内,王德海小心的用两根手指替他按摩,看着地上躺着的巫蛊娃娃,心惊胆战。

就在刚才,端王将此物献上,皇帝看到刹那脸白如纸,砰得一下将之掀翻。王德海即刻上前搀扶,却被皇帝狠狠推开,他指着娃娃手指颤抖,一句逆子没吐出来,人就直接瘫倒在龙椅内。王德海跟了这位几十两,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也是骇得极了,方才不顾僭越擅自按摩。

“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王德海垂泪道。

端绪帝没哼声,紧闭的眼目,似要昏死过去。

这时,殿外值官传报:“九皇子到——”

长孙钰迈进殿门,看见地上那巫蛊娃娃登时变色。

娃娃身量与端绪帝相仿,容貌更是一模一样,它浑身上下扎满银针,正是萨满教中最恶毒的技法。传说施以巫蛊,就能令中术者生不如死,甚可殒命。这东西,摆明是来咒端绪帝的。

“父皇,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在这儿!”长孙钰惊声问道,忍不住去看容倦。

容倦面色淡然,永远那么平静自若。

他不回话,端绪帝却撑开眼,冷睨着他。

长孙钰心感不妙,端绪帝猛地挥手:“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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