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讨公道
青荷拿着干帕子替她擦额,急道:“小姐,您魇着了!奴婢叫了您好多声您都不应。”
“是吗?”她想坐起来,发现身子确实僵得很。
这大概就是民间所传的鬼压床了,可是想到刚才梦境,尤其那最后一句话,又是一阵心悸。
因为那话很耳熟,正是前两次的梦里,大哥说过的话。
“小姐,您在想什么?还是不舒服的话请温太医过来瞧瞧吧?”青荷担忧道。
云韶冲她摇摇脑袋,坐起身问:“什么时候了。”
“刚过辰时。”
“哦……”
金菊从外面进来:“小姐,墨白管家在院子外,说要见小姐。”
“嗯?”云韶道,“他有什么事。”
金菊摇头:“奴婢不知,墨白管家领着好些人来,现在都在外面侯着。”
“那就洗漱吧。”
云韶闭了闭眼,将梦境中的事统统抛开。
无论如何,那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了,她虽死了,大哥却替她报了仇,长孙钰和那庶妹没得好下场,这就够了。
换好衣裳出来,墨白领着十几个管家婆子站在那儿,见了她齐齐躬身:“王妃娘娘。”
云韶淡淡道:“平身吧。”
“多谢王妃娘娘。”
众人站直身,墨白踏前道:“王妃,这些都是府上管事,王爷说从今以后受您辖派,所以属下带他们来见见您。”他退后一步,朗声道,“你们有什么本事、分管哪院哪口,都与王妃如实禀上。”
“是!”第一个管事道,“奴才阿甲,擅管人事。”
第二个接道:“奴才阿乙,擅骑术,管马场迁移等。”
“奴才阿丙,柴米油盐酱醋茶皆从奴才这口进,管灶厨。”
“奴才阿丁,擅织造,衣物纺料是奴才负责。”
“奴才……”
云韶听他们一个个的讲下去,这端王府的奴才真不少,有专门管吃的、专门管喝的、专门调派车辆的,甚至物资都有专人进购,除了账簿由墨白亲自掌控,余下的全部交由管事,分工明确,条陈清晰,令人惊叹。
云韶见过人,又由墨白领着去了账房。
墨白解释那里一共三把钥匙,他和王爷各有一把,余下那一把便交给云韶。
青荷在旁边听得喜上眉梢,王爷这般就是要把后宅大权交给小姐了,看来他没记昨夜的仇。
“你们在外面等着。”云韶吩咐完和墨白进去,随手翻了本账簿,漫不经心道:“这王府一年千万两的进项,光靠田地铺子只怕不行吧。”
墨白一惊,原还有些小觑这位王妃的心思瞬间收敛了,恭恭敬敬道:“王妃慧眼如炬,府上不止经营田宅地铺,还有些额外进项。请看这边。”
他又递上去一本簿子,簿面用朱笔标注了下。
云韶翻开一页,目光顿凝:“赌场?”
墨白垂首不语。
她接着快速翻看,一本阅毕,呼吸都凝重了。
不止赌场,还有勾栏院、地下钱庄等暴利行业,都有涉足。只是做得很隐蔽,每笔账都通过倒洗方式换成正规进项。光看账面,看不出半点差错。
云韶看了眼墨白,墨白躬压着身,甚是谦恭。
“你……”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容倦心腹,轻咬唇角,问道,“他身边除了你和止水,还有什么人。”
墨白早得了公子吩咐,闻言如实道:“回王妃,公子身边近卫一共四人。除我和止水外,还有赤衣与惊蛰。我司管家之职于明处,赤衣率暗卫隐匿听公子差遣,止水武艺高强护公子安危,惊蛰才华盖世为公子出谋划策,只是如今惊蛰被公子派出,并不在府上。”
云韶听得暗暗心惊。
墨白、赤衣,止水、惊蛰。
一明一暗,一武一文。
容倦身边收罗这样多的高手,又将王府辖派分列得如此清晰,他的能力,实在可怕。
这时,一个下人在外面急声道:“墨白管家!墨白管家!”
墨白脸一沉,不悦地出去道:“慌什么,王妃在此,怎容你如此没有规矩。”
那下人赶忙跪下来,仍满面急色:“是是,奴才知罪。可那大门口,还请王妃和墨白管家快去看看!”
云韶和墨白对视一眼,均察觉出有事发生。
“王妃?”
“走吧,去看看。”
云韶率先过去,刚过前厅,便听到一阵哭声震天,她微微蹙眉,加快脚步走出去。大门前,一支人马抬着顶软轿在那儿,敲锣打鼓,哭声不断,周围聚了不少人,看热闹的有之、好奇的有之,许多路人纷纷驻足,竟围了一大圈。
她走上去,马上有下人低声回禀:“王妃,是张家人……”
张家?
云韶凝目看去,那软轿上瘫着个人,面色惨白,两眼紧闭,身下某处空荡荡的,不是张劲还能是谁。
他旁边趴着个中年妇人,抹着帕子哭嚎:“我的儿啊!你被端王府害得好惨呐!”
云韶猜这应该是张劲的母亲,心想怕不是疯了吧,张劲被容倦阉了那地方,他们家不想着救人,反而抬他来寻麻烦,这脑子怎么长得?
云韶深吸口气,正要开口。
那张母突然冲上来指着她道:“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是你!你让你相公阉了我儿,断了我们张家的香火,你好狠毒啊!”她说着又趴在儿子身上痛哭,“儿啊!你这是要娘的命啊!就让娘随你去了,让老天给咱们娘俩做主吧!”
她一副要死要活的样,云韶额角直抽。
周围那些看客议论纷纷,人心偏向弱者,再加上云韶这一看就是高门大户,顿时对张家生出同情,纷纷指摘云韶不是。
墨白听不过耳要反驳,云韶制止了他,慢悠悠道:“张夫人,你这做派,是来讨公道的?”
张母大声道:“是又怎么样!你们王府以权压人,断了我儿肢体,难道我不能替他讨回公道吗?”
云韶抚掌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你看清了,这是端王府,不是衙门的公堂,你要讨公道,是不是走错地了?”
张母一呆,旋即涨红脸道:“你、你们——”
有人忍不住道:“以权压人,哎……”
有读书人愤愤道:“天子犯法庶民同罪,走,到官府告他们去!”
“这位相公说得是,这位夫人,走吧,去衙门击鼓!”
……
周围声浪一波盖过一波,张母为难地迟迟未动。
云韶见这些人声讨够了,笑道:“怎么,不敢去?因为你儿子这伤,就是在公堂上落下的?”
这话令在场的一呆,这是什么意思。
云韶勾勾嘴角,轻描淡写扫她眼,眸光瞬间沉冷:“张夫人,无论你打什么主意,最好立刻收手。否则当今追究下来,就不是你儿子一个人的事。”
张母对上她冰冷透彻的眼神,突地心里一慌。这女人怎么会知道呢?昨日,劲儿被送回来,浑身是血,大夫说他以后不能生育是个废人,他们哭了大半宿,追问缘由后,一大早就让老爷进宫找皇后。老爷说皇后是他表妹,但伤人的那个是皇帝内侄,都是皇亲国戚,恐怕很难处置。所以才想出一招,让她带着劲儿到端王府门前哭闹,把事情宣扬开,老爷说当今皇上最看重民心,只要事情闹开了,百姓帮他们家说话,皇上才会帮她们。没想到这点心思,竟然没逃过这位王妃的眼睛。
云韶冷笑不语,这点花花肠子怎能瞒得过她?只是张家也太蠢了,这种昏招也想得出来。
她是好意提醒,张母却以为她是怕了,更尖声叫道:“你不要以为你们王府权高势大就能任意妄为!官府做不租了主,我们就请皇上做主J上英明神武,绝对会秉公处置!”
“说得好!”
“不畏强权!”
“皇上一定会做主的!”
……
眼瞧人越聚越多,整条大街都快堵塞了,云韶眉一凝,厉声喝道:“你滚不滚?”
张母被喝得发抖,强梗着脖子道:“不走!你们不还我儿一个公道,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儿!”
“好,我成全你。”云韶唤道,“墨白。”
“属下在。”
“拿人。”云韶说得很果断,墨白愣了一愣,看着群情汹涌的围观人众,犹豫道,“王妃,这只怕不好吧?”这种情形下抓人,会引起公愤的!
然而云韶冷道:“你没听清我的话吗?”
她声冷如冰,沉凝的眸子里有冰霜飞掠,墨白没由来一寒,隐隐觉得这时的王妃与公子甚似。
他咬牙,挥手,王府侍卫顷刻涌出。
场面立时混乱,那张母咿呀哇的大叫着,连带张家下人一并拿入府中。
那些看客们虽个个义愤填膺,却没谁敢真的插手。
片刻功夫,端王府门前一空,朱漆大门重重关闭,那书生气得发抖,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
府内。
墨白问云韶:“王妃,这些人怎么处置。”
“先关起来,”云韶边说边快步入屋,“备马车,我要进宫。”
皇宫正殿,端绪帝面沉如水,看着底下跪倒一片的朝臣,手里捏着今天御史呈上来的奏折,默然不语。
他不说话,那御史便大着胆子又道:“皇上,端王伤人在先,又藐视公堂,不可不惩啊!”
他身后的御史同僚齐声附和,端绪帝冷哼一声,目光落到容倦身上,徐徐开口:“端王,你有什么话说。”
容倦淡淡扬眉:“无话可说。”
御史们面露喜色,端绪帝眼中恼怒一闪而过。
这时长孙钺出列,沉声道:“父皇,儿臣有话说。”
端绪帝睨他一眼:“说。”
长孙钺道:“父皇,儿臣想问问御史大人们,伤人是不对,那本皇子的侧妃也受了伤,大夫说她伤势严重,右臂难保,这该怎么算呢?”
“这……这……”御史被问得哑口无言,端绪帝眼里流露一丝满意。
容倦瞥了眼长孙钺,什么伤势严重右臂难保,就公孙扬眉那点伤根本不碍事,他这么张嘴瞎说,纯粹是为了堵御史的嘴。
果然御史不出声了,长孙钰悠然道:“四皇兄此言差矣,你的侧妃是因为抗法被伤,与端王不同,何况那是廷尉衙门,律法之所在,端王如此行事乃是蔑视律例,如何能相提并论。”
御史忙道:“九殿下说得对!”
长孙钺瞪他一眼,禀道:“父皇,端王之所以这样做是事出有因,那张劲——”
容倦打断道:“行了!本王认罪,勿要多言。”
长孙钺不解看着他,心里充满疑惑,端绪帝微微点头,眼中流露两分遗憾。
倦儿果然是个好孩子,深知朕心,这件事也只能先委屈他……
“既然你认罪,那朕就罚你抄默大夏律例十卷,罚银二万两,你可心服?”
公堂上把人命根子剁了才罚两万两?
御史台的齐声道:“皇上——”
端绪帝挥袖打断:“朕问得是端王,不是你们!”
容倦垂眼:“心服。”
“好,就这么办吧。”端绪帝满意道。在他而言,抄默律例自有下人帮他做,至于罚的两万两,他转手就能赏回来,除了名声有碍外,对容倦没有影响。这点朝中众人也看出来了,端绪帝摆明了护短,可谁叫人家是皇帝,自然说什么是什么。
只有长孙钺不明白,这事非要追究也是张劲过错在先,强抢民女、又对皇子妃王妃心存不轨,真计较起来容倦不需受罚,但他不肯说,父皇也好像不愿提,这里面到底……
“散朝吧,老四、老九,你们跟端王一起随朕到后殿去。”
后殿。
叶皇后捏着手帕一直往外望,直到一个小太监将朝上的事说了,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次皇帝又维护了她。
容倦和张劲的冲突,实则是端王府和皇后宫的冲突,张劲是她表侄,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脸上如何挂得住,何况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前几年的张勃强迷新科进士的话题还没淡出人们视野,现在再传出这么一遭,损的是皇后贤名,带累的是皇室名声,所以皇帝没有深查究竟,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同样等着消息的张父霍然起身:“就、就罚两万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