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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宛转蛾眉能几时】(2)

立后一事一出,萧江沅的病立时便好了,朝中也难得地清静了两天。

不错,这份清静仅仅保持了两天。待到大朝会这一日,两个派系还是争论了起来,却并无前些日子的剑拔弩张,反倒一派和气。

此时的李蛮,已非彼时刚刚登基的他那般不够自信。除了衮冕加身的元日大朝会,四季祭祀的礼服皆已被他压了箱底,每月初一和十五的大朝会,他也再懒得繁复,只穿了平日里最寻常不过的圆领袍,来主持朝会。

这十数年来,不仅大唐有了前所未有的快速发展,他身为天子的威望也与日俱增,早已不需要用礼服来彰显身份与权威了。昔年太宗皇帝尚还设计并佩戴了翼善冠,圆领袍则多为赭黄色,算是在隆重和方便之间做了个折中,等到他则干脆如日常一般只戴幞头,衣服则五颜六色都有。比如今日,他的圆领袍就是雀蓝色的。

天子如此,臣子们自然有样学样,除非要上奏特殊的大事,或怀着必死之心弹劾重臣等等,他们也很少公服加身了。

渐渐地,乱世时严肃且慎重的朝会,又变得和太宗皇帝时期一般,轻松且活泼起来。

因李蛮只说了想立后,却没说想立谁,哪个臣子问起了,他也只是但笑不语,反问群臣到底行是不行。

群臣面面相觑:这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不知道皇后的人选,他们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朝会之上果真未见到李林甫的身影,李蛮一边暗暗点头,一边觉得可惜,他还想把这个问题问给李林甫听听,看看能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张说尚在朝中,虽不久前经历的大劫让他老实了许多,但未改其机灵。他想了想便出列,却没有回答李蛮的问题,而是先把宇文融崔隐甫等能臣好好地夸赞了一番,然后把问题抛给了他们。

宇文融自然不甘示弱,礼尚往来。这一下,立后的问题便成了一只皮球,在文臣和能臣之间踢来踢去。

此情此景让李蛮始料未及。

站在李蛮身侧的萧江沅不禁垂眸一笑,这笑容看在李蛮眼里,有着十分明显的幸灾乐祸的意味。

李蛮的视线从萧江沅的脸上往下移。如今她也不需要成天穿着那身紫色的官服,来显示自己的官职与地位了,巧的是,今日的她也是一身雀蓝色的圆领衫,只是颜色要比他这身浅上少许。

经年娇养,她的皮肤越来越细嫩而白皙,被这雀蓝色一打,更显几分出尘。她仍是只画长眉,稍点绛唇,纵是身姿纤纤,也只让人觉得清秀而已,绝想不到她并非男子。

她仿佛真把自己当成男子一样活着了。

李蛮的心绪忽然有些纷乱。他听着大殿之内的滔滔不绝,只觉得越来越烦躁,最后忍无可忍,竟刷地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殿内瞬间安静了。

感受到众臣充满疑问的眼神,萧江沅上前几步,对百官颔首道:“圣人突感不适,既无其他事,朝会便散了吧。诸位请廊下就食。”

说完,萧江沅便疾步追上了李蛮:“大家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李蛮淡淡地道。

这便是有什么了,萧江沅一边腹诽,一边道:“大家这是要去武贤妃那儿?”

李蛮闻言立即站定,眯起双眼,转头打量起萧江沅来。

——她方才的语气……似乎不大对劲?

李蛮的突然停步,让萧江沅差点撞到他身上。她忙止步,便感到了李蛮的目光正灼灼地笼罩着自己。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道:“臣以后会注意服色,不再与大家相撞。”

李蛮介意的当然不是这个,却并没有纠正。他含含糊糊地应下,便继续前行,方才还紧抿的唇角,这一瞬则缓缓地扬了起来。

萧江沅:“???”

男人的心情真如海底针一般难以打捞——啊不对,难以摸索。

李蛮原本便没打算去找武贤妃,而是去了太子那里。迈过太子寝殿的门槛之前,他还特意停顿了一下脚步,扭头冲着萧江沅的耳朵轻声地道:“意不意外?”

不等萧江沅反应,李蛮便进殿扶起了拜迎的次子:“我可不是来探望你的,快把你的长子抱出来让我看看。”

太子在封禅之前,便被李蛮更名为李鸿,更名之后不久,他的长子便诞生了。原本父亲的突然造访,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和措手不及,听父亲这样说,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却不想父亲刚刚抱起自己的儿子,还未来得及逗弄,便对他道:“我想立后一事,你怎么看?”

太子李鸿自小因生母赵氏得宠,颇得李蛮宠爱,这才在长兄脸部受伤之后,顺利受封太子。后来武贤妃得宠,赵氏失宠,李蛮对太子李鸿便逐渐冷淡了。太子李鸿虽心有不甘,也有些伤心,但在他心底,始终还是认定,父亲至少是信重自己的。

可今日一问,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

父亲和他,从他成为太子的那一日开始,就不再是普通的父子了。

太子,是等皇帝死后,继承皇帝一切的人,身份虽高贵,却也敏感。纵观古今,不少太子都没有好下场,顺利继位者寥寥可数,他怎么能只凭从前一时的温情,便放松警惕?

太子李鸿先抬眼看了看萧江沅,见她神色安然地点了点头,他才缓缓地道:“寻常晚辈,尚不能多言长辈之得失,儿既为子,怎能信口断言父母之事?”

“你是乖觉的。”李蛮定定地看了太子李鸿一眼,“可去看过你母亲了?”

太子李鸿不禁流露出几分哀痛之色:“儿每日都去看望母亲,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阿耶可去看过母亲?”

他每次去,都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

李蛮叹道:“我倒是想去,可是每次去,听到的都是一样的话。她总是觉得王氏被废,是贤妃之祸,又生怕我会待你不好,频频自称福薄,一来二去,我便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了。”

太子李鸿不敢直言,其实他和几个兄弟,也是这样认为的。

父亲突然来访,又对他说这许多,究竟是何意思?若非因为病重,母亲本该是新后的不二人选,父亲却迟迟不肯吐露到底想立谁,显然他心目中的新后,并非母亲。难不成……父亲是来试探自己对武贤妃的感观?

莫非……父亲想立武贤妃为后?

“不过你放心,”李蛮继续道,“你母亲在我微时便与我一起,我是不会对她太绝情的。立后一事,我自有打算。不论朝臣怎么辩论,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太子李鸿心下一激灵,立即道:“是,阿耶放心。”

李蛮这才逗弄起怀里的孙儿,还时不时地与萧江沅和太子李鸿说笑。婴孩可爱,萧江沅尚能笑得出来,太子李鸿却只剩下假笑了。

与此同时,武贤妃听说了李蛮探望太子一事。

在王皇后被废之后便顶替了宫正职位的武絮儿,走到武贤妃身边跪坐下,忧心忡忡地低声道:“夫人,圣人……不会是想立那个病入膏肓的女人为后吧?”

武贤妃此时正端坐在镜前。她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身姿虽因生育而有了些丰盈,容貌却还是如少女时一般明媚,眼神却不同了。相较从前的淡然自若,此刻的眼中充满了急躁与迫切。

若是从前,她还可以等,可现在是她立愿想距离最近的一次,她没有办法任凭机遇从指缝间溜走。

更何况,三郎废弃王皇后,难道不是为了让她做皇后?

她宠冠后宫,儿女双全,名声尚好,又无外戚之隐患,难道不是最佳的皇后人选?

当初王皇后被废出宫之时,曾把一把仪刀交到她的手中,难道不是权柄传承的意思?

她甚至曾经想过,封禅要祭拜天地,而曾有一次封禅,也让女子参与过。那时男子祖先配天,女子祖先配地,则天皇后以男女之防为由,硬是充当了那次封禅的亚献。她想着三郎也要封禅了,若依照旧例,是不是也需要皇后来祭地,而当下没有皇后,会不会让她来代替皇后的角色。

可惜不久之后,希望便落空。

现实再一次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贤妃是正一品又如何,妾就是妾,后妃之间的鸿沟又不仅仅如寻常妻妾一般,其意义之分大不相同。看来,她必须先在其位,才能再谋其政了。

她本想与张说交好,希望朝上能有人帮自己一把,却不想皇后未立,张说自己便出事了,其他朝臣在她看来,能力和权势又远远不够。

就在这时,三郎亲口将立后一事提上了日程。

——机会来了!

她在李蛮面前向来真实而坦荡,没有任何的矫揉造作,故而她和他的合得来是真的,而非粉饰出来的。她多年宠幸不衰,正说明李蛮喜欢她这样。既然如此,她便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去请圣人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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