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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咫尺相视

说实在的,我是当真觉着上天待我有点薄。

若是让我真正死于这来往人界的路上,我可能还能觉着这是我的命。

但现在——

逐月似乎是察觉到了这沐儿身上带有我的气息,狂喜之下抱在怀里,却左探右探探不出任何生息。

而我本人呢,则是安然以魂魄的形态立在他的身边,触碰不得,说笑无声。

我很想告诉他我还活着,我亦是很想投入他的怀抱尽诉衷肠。但现在我竟是看着近在眼前的他,却是一个也实现不了。

因为只是魂体,他未修习过鬼抄,自然是感受不到的。

我实在是有些绝望。绝望到呆呆蹲在他的身旁,却是只能无助地掉泪。除此之外,我竟什么也做不到了。

这般咫尺相隔,竟像是天涯。

……

我就这么跟孤魂野鬼一般跟着他进了屋,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遍体鳞伤的沐儿,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床榻之上。

虽然她身上一丝气息皆无,他还是用了术法好好保存着她的尸体,似乎是想要等我回来。

然而我却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只是他看不见我罢了。

心中略塞地找了个地方角落席地而坐,看着逐月叫了不下二十个大夫前来看这尸身是否有救。

然而倒是没什么意外,其中有十九个大夫都说此人生息已绝。

对,其中有一个大夫也不知是吃错药了还是怎的,竟然直直跟这失魂落魄的逐月道:“……需要医治的是您才对吧?”

“轰”地一声,我便眼见着这傻不愣登的大夫被逐月一掌劈了老远,而后光荣落地。估计是再也爬不起来了吧,因为我看着后来这人还是被几名守卫拎走的。

但比起他来,我才是真的失魂落魄。在这屋子的角落里蹲着,看着自家男人在照顾另一具尸体?!

这难不成就是老天作弄于我?

心中被压抑之感塞得极满,却忽然听见旁边有些轻声细语:

“……我一直在等你,你可知道?”

“我不管你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是魔,你尽管回来。这次你不管站在哪边,我都同你一起……”

“从前我虽是爱你,却依旧无法摆脱师父为我戴上的枷锁。她不希望我为人灵修而活,她希望我能继承她魔修的衣钵。”

“但我后悔了,我后悔总是在忙着为这青渺大地奔波,我后悔总是在想着该怎么维持现今这三足鼎立的局面……我更是后悔,未能拦着你为我剥离骨血……”

“其实我早就知晓,知晓你再回到我面前的时候,是怀揣着什么秘密回来的。我亦是担忧过你会为我剥离骨血,而我却又有些不自信。我觉得你并没有那么爱我,更别提为我剥离骨血。所以,我只是找叶宛宛看着你,并没有多防着你什么。……”

“但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真爱我至此,不仅割舍骨血,甚至还为我诞下一子。”

“……对,你应当是未见过他吧?他很聪敏,很是机灵,但我却不爱他。因为每每看着他,都能从他身上看见你的影子。所以我把他托付给了叶宛宛,让她教习他医术。而我,则是一直在等你回来……”

“……可我现在好不容易等着你了,你为何又不说话呢?是恨我么?还是怨我?只要你回我一句,只一句,我便任你千刀万剐,如何?……”

话语虽是断断续续的,我却听得心伤。胸腔中像是融入了什么酸橘子,又酸又涩的那种。

多想告诉你,我不仅回来了,我还带着朝阳的记忆回来了。

我总算,可以跟你相守了。

…………

第二日早,我才刚半梦半醒地睁眼,就发觉屋子里多了个叶宛宛。她一身白裙,绣满了桃花花瓣,倒是跟之前小女娃娃的样子差了不少,现在俨然是个大姑娘了,正如我在阴界镜子里看到的那般。

我昨晚应当是睡了个好觉,因为起身的时候,即便是魂体,我也觉着身子轻了不少。这段日子太过疲惫,倒是难得一次能睡到天明。

但显然叶宛宛也是看不见我的,因为她正躬着身子站在床头探查着沐儿的经脉,满脸都是心疼:“……这姑娘若真如你所说,曾经承载了朝阳的魂魄,那现在这身子大约也是被人虐待过了。瞧瞧这伤痕,无一例外地都是被人生生虐下的,八成是被人虐杀致死后,才被朝阳借用了身子。可也不知为何,她竟都已经走来了你的身边,依旧没法跟你见上一面。”

叶宛宛语气里尽是惋惜,手中动作未停,明知道这沐儿只剩了一具尸身,还是为这沐儿好好缝好了身上的伤口。

“那你觉得她现在这身子里么?还是可能失落到了别处?”逐月眼中满是伤悲之色,略带希望地看着叶宛宛。

叶宛宛眼神飘得有些远了,陡然回神时才道:“我也不知。但我听闻这魂体并非是每个人都能见着的,说不定她现在正在你身边,默默地看着你,却是听说不得,触碰无法。”

我心中震撼之际,又是狂喜:她猜到了,她竟是猜到了!

但这也没多大作用,因为她也依旧看不见我。

我正从欣喜转为了沮丧,就见着门口又走进来一人——这次是一个清新俊逸的少年。

衣裳跟叶宛宛的有些类似,但却是银灰色的。无论是针脚还是绣法,却都像是跟叶宛宛的那件裙子出自同一人之手。

我又惊又喜地起身,伸手就想触碰这跟我差不多个头的少年,却依旧是扑了个空。

我碰不着他,碰不着这个才五个月就不得不重塑身形的孩子。

我对不住他,我太早就抛弃了他。眼里中的泪花和我伸出去的手一同落下,这次却是滴到了地上。

“叮”地一小声,虽然细弱不可闻,却是让叶宛宛和逐月两人同时回了眸。

我这才意识到,刚刚那滴泪水,竟化作了实物。

“她在的!她真的在的!”逐月几乎是哽咽着半吼道。

段浮云,也就是我孩子,满脸茫然,但却依旧能感受到自己父亲这情绪的变换:“爹,您说的是谁?谁在?我怎么见不着?除了你和师父,还有那个躺在床上的之外,此处还有别人吗?”

声线竟是和我有了五分相似,我更是喜极。但当我看着逐月噙着泪呆呆看着地上的那么一滴泪水,也便笑不出来了。

哀叹一声:上天果然待我太薄。

……

我原以为我俩就只能这么面对面不相识了,没想到事情却是略有转机。

“听说有个地方正在售卖一个能见着鬼物实体的法器,你要不去看看?”叶宛宛这日兴冲冲地跑来,试探着问着逐月。

逐月则是呆呆地坐着看向床上的沐儿,眼睛眨也未眨,只是漫不经心道:“……我前两日已经叫玉泽去寻了,今日应该能到。”

“那你怎么还这么不开心的?我原以为你听说了这个,应该能开心不少。”叶宛宛无奈嘟着嘴,嫌弃地看向逐月。

“……我并不是不开心,而是这种法器大多无用。”逐月满目疮痍,似乎疲惫不堪,“……据我所知,这种法器,不过只能看着厉鬼罢了。我猜她既然能重回,定然是以魂魄重回的,此刻那法器就算能见着厉鬼,也未必能见着她。”

叶宛宛这下面色也沉了沉,颇有些沮丧:“我原以为自己得了个好消息,没想到却没派上什么用场。”

段浮云倒是从容从门口踏了进来,面上带着清浅的笑容,看得人如沐春风:“……师父,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您为了家母操心至此,我们该感谢您才对,又何谈什么有用或是无用的消息?无论是父亲还是浮云,都对师父感激不已。只是爹爹现在伤心伤神,所以言辞之间语气稍稍不好了些,还望师父海涵!”

瞧瞧,这竟是我的孩子。我喜笑颜开,看着他躬身向着叶宛宛行礼,一板一眼的架势,竟也是颇有风骨了。

厉害,也不知是遗传了谁。

我还悔着自己的过早离世大约会给这孩子带来什么先天不足,但现在看来,这孩子显然被叶宛宛教育得很好。

欣慰之下,正好听闻了那个什么玉泽把法器带来的消息。

他进门之时,房内几人皆是转头颇有希冀地看着他。

我也好奇着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为何之前我从未从逐月嘴里听闻过这个名儿?

于是我便也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去,竟也是个翩翩美男子了,只是身着一身玄衣,看着让人觉得距离感甚重。

但我同时又发觉了一件事情——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待他把手上的一只锁状的石头交付到逐月手中,虽然逐月刚刚有些萎靡,但现在接下这锁状石头的动作倒是稍稍发颤的。

我亦是走到他们不远处,期待着逐月启动这石头。

然而上天不怜我,这破石头即便是被逐月以百法催动了百遍,依旧无一人能看见我的影子。

众人面上都有些沮丧,连带着整个房内的气氛都显得有些抑郁。

我很想笑着劝他们算了,或者告诉他们,就算永远都看不着我,我能见着他们,我亦很开心了。

然而我却连这么点愿望都办不到。

无奈叹息。

“……?”众人却皆是一愣。

“你听见了么?”逐月忽然似是魔障般的狂喜,几乎要抑制不住地椅着玉泽稍显瘦弱的肩膀,“你听见了么?!”

玉泽被他摇得头昏,却也是按捺不住地有些欣喜:“我听见了,有人叹息的声音。”

我一惊,眼瞅着众人看向我站立的方向,虽然眼神飘忽,但确确实实都朝着我站立的方向无疑。

我心内亦是狂喜,看着众人的方向,尝试着说了一句:“……你们听得见?”

众人面色皆变,尽是欣喜之色。

“我听得见!”逐月向我的方向走来,几乎是摒着气,生怕一吹就能把我吹散似的,伸手似是想摸摸我,无奈碰着的还是空气。

“这石头居然这么有效啊?我原本都不抱希望了。”我好笑地看着面前这人,刚刚升起的欣喜之色又降至了湖底,面上略有阴霾,似是在抱怨为何只能听不能碰。

“你一直在我们身边么?果真?”叶宛宛开心问道,笑容满面的,大概能通过声音判断我的方向,从而把段浮云拉到了离我不远处,笑道,“那你也该知道了吧?这便是你辛辛苦苦留下的孩子。”

我眼眶有着些许湿润,看着他,他却看不见我,只是虚虚地朝着我的方向躬身:“浮云见过娘亲。”

“甚好,甚好。”我心中宽慰至极,又向着叶宛宛道,“多谢你养育他这么多年,我当真是愧为人母。”

“无妨,他挺聪明的,学起东西来也快,我倒是白捡了个徒弟呢。”她眼中光彩流转,甚是可人,“再说,我也的确是缺个继承医术的弟子,正好缺水的遇上了打井的,多巧!”

我更是感动,回头瞥向段浮云,他却是神色稍有变化,似是有什么情绪被深深压了下去。

只可惜我那时脑袋忽然有些痛感,所以并未来得及在意,只是在想着:寻常人若是帮人抚育孩子年许,定然是有些怨言的,但这叶宛宛倒是想得开。不仅想得开,还真倾囊相授她那一手绝妙的医术,怎能叫我不感动?!

我抽了抽鼻子,看着面前这几人,心内五味杂陈,情绪更是翻腾起伏:“多谢各位。朝阳将来若有机会,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几人却都是大笑,仿佛很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只谈现在,不谈过往。

但逐月很快发现了什么似的,眸光微动,嘴唇张了张,有些犹豫发声:“……你不像是怀阳。”

这没头没脑的话语一出来,在场几人都是云里雾里:“什么?”

我勾唇自是笑笑,有些无奈道:“上苍大约是心疼我这来了人界也见不得人的日子,所以便没有蓉我的记忆。”我清了清嗓子,虽然知道逐月此时看不见我的眼,但我依旧认真望着他,“……所有的所有,我都记得了。从我们相遇开始,到生死离别,我都是记得清清楚楚。”

逐月满眼卷着起伏不定的震撼之色,又惊又喜,唇角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兀自盯着我的方向,和看不见的我咫尺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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