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花前旧事005
近几日,龙图阁的修撰们都觉得快要变天了。原因是安定公主李清凰三天两头就往他们这里跑。
龙图阁这个地方也就是听起来好听,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实权,一群人窝在里面除了看书就是编书,就连六部里最小的长吏都能压他们一头。对于年纪大了的士子来说,龙图阁倒是一个很适合养老的地方,与世无争,又可以研究学问,每月的薪俸也足够他们在长安城久居下去。
但是大多数人根本待不住啊,他们又不是七老八十,大多还正在壮年,谁不想要在朝廷中占据一席之地?谁不想要名扬天下,痛痛快快针砭时事?寒窗十年,谁不想要成为一代名臣,名垂青史?
现在安定公主一来,倒似往一潭死水里扔了一块大石头,激起阵阵涟漪。
这长安城谁不知道安定公主李清凰是最得女帝喜爱的女儿?女帝甚至还把洛阳的温泉宫都赐给她当行宫,还把内城的嘉善坊划了一块地出来给她建了公主府,要知道她现在还没开府呢。若是谁能有幸得到安定公主青眼,仕途也必然一片光明坦荡了!
光是女帝偏爱也就罢了,她偏偏还生得花容雪肤,是所有公主中最为美貌的。就算一直都有传闻说她的脾气不怎么好,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这般千宠万宠被追捧着长大,有点脾气也很正常,反正娶了公主回家,本来就是要把公主当成菩萨供起来的。
李清凰拜会龙图阁都不是空手上门,总是会让侍卫去长安最出名的雅楼买好刚出炉的糕点,分发给众人。
她又不能明着说是来监视林缜的,就只说自己是来讨教学问的。她从前还旁听过太傅给太子上的课,不管是策略还是明经都有所涉猎,后来在外游历,也增长了许多见识,再加上她还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讨教学问也不算是很勉强。
李清凰来得勤,今科探花的心都如同沸水里漂浮的茶叶,忽上忽下。他读了几十年圣贤书,年过花甲,今年本就是他最后一次去赶考,此次恩科总算考上了进士,又中了探花,对于自己被分在龙图阁并无怨言。他年纪大了,经不住官场倾轧和党朋站队,还是老老实实地窝在这里颐养天年比较好,再说最年轻的状元不也跟他一起当个小小的七品修撰吗?
他想起那日杏林宴上安定公主那压过融融春意的一笑,和她放在他桌上的一朵杏花,实在不能不去多想。
公主为何会对他笑?为何偏偏只送了他杏花?公主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越想,心思就越浮动。
李清凰安然若素地踏进了书阁,林缜办公的位置就在书阁里靠窗的位置。他的桌面很整洁,除了笔墨纸砚,桌角上还放着一只小小的瓷瓶,瓷瓶里簪着一支杏花。
现在正是杏花开得最盛的时候。瓷瓶里那枝杏花也开到了极点,偶尔会有一两片花瓣落下来,正好落在他的茶杯里。
她站在书架之间偷偷地观察他。昨日他又被母亲召进了宫,不过是和别的几个老修撰一道,估计还是讨论编写西唐新律的事情。可是之后,他又被留下来吃了一顿便饭——吃饭就要喝酒,酒后就会乱性,她盯得死紧,却架不总多时候她根本不能到场啊。
由于春意正浓,天气也暖和了,官袍都换成了薄些的春衫。李清凰扫了他好几眼,没有在他裸露在官袍外的皮肤上看到什么乱七八糟的痕迹,她叹息着把拿在手上的书重新放下。等她长吁短叹地出了门,老探花终于忍不住,问林缜:“公主这几日可是天天都来?”
的确是天天都来。偏偏她看上去还不像是喜欢读书的人,不知道来这里干什么。
林缜看了一眼摆在茶水边上的一小碟雅阁的杏花糕,微微闪了一下神,然后又摇摇头。这位公主的想法总是蛮不讲理,不按常理出牌,谁知道她又有什么新想法了?又或许,她就是单纯觉得这样很好玩罢了。
老探花又问:“你说,这杏花糕是不是暗示什么?”
“……”林缜埋头整理书卷。
“杏花糕,杏林宴,她是不是在暗示我?”
“……”林缜本来不想理会的,但还是忍不住了,“什么?”
“她在杏林宴上送了我一朵杏花,还对我笑了,”老探花发愁道,“唉,我的年纪又这样老了,当她的祖父都够了,当真承受不起这份厚爱啊,唉!”
林缜手一抖,不小心把手上的薄薄的书页给撕了下来。
你也知道自己当她祖父都够了,那还担心什么?
他觉得李清凰真是有毒,明明蛮不讲理又嚣张跋扈,可周围人一沾上她就跟中毒似的,连心智都不断地往下掉。手上的编书进度都已经快完成了,林缜今日打算早点回去,他的进度赶得快说明年轻人有上进心,可是快得太过了,就会遭到同僚嫉恨。他不蠢,也不是真的清高到目下无尘,他这些年能够在最出名的越麓书院半工半读下来,也说明他其实很会做人,一个自视甚高又毫无倚靠,可偏偏有些才华的寒门子弟只会受到众人排挤,怎么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在书院读了这么多年。
大概是听说了他们就快要修完初稿,长久没有出现的顾长宁又来找他喝酒。
顾长宁一见到他,就道:“据说安定那家伙来你们这里很勤快?”
的确是很勤快,几乎每日都到,若是有一日缺席了,旁人就会提起她,简直比不来还有具有存在感。
“公主的确时常来这里借书。”
“借书?”顾长宁哈哈大笑,“别逗了,她还会读书?她字都认全了吗?”
林缜诧异地看着他,他不太明白,为何顾长宁对于李清凰和李柔月都抱着这样大的敌意,他其实对待别的姑娘都很温柔体贴:“平心而论,公主的学问并不算太差。”
当然也仅仅是不差,绝对没有龙图阁修撰们夸赞的那样出色。
顾长宁勾住他的肩,凑在他的耳边说:“你说她为什么天天往这里跑?她从前可都是懒得到这里来,她是不是——”他的目光定格在林缜的脸上,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勾起唇角:“林兄,我觉得,她大约是看上你了吧。”
林缜心中噗得一跳,又抬起那张波澜不惊的清淡面容:“顾兄别开这种玩笑了。”
“不是吗?”顾长宁挑起眉毛,“不信我们就打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