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叁拾陆
天气一天一天的清寒起来,沈相回帝都的时子也越来越近了。沈休数着日子,半个月了,沈相回来的那一天,正是三月的二十二日。
三月霜雪似剑,到了下旬却是难得的晴天一碧。沈休依旧在她自己的轨道上,一程一程的在那里行走。婚仪的式礼,沈休了学三夜,礼乐之音是在百年闻战且喜的人们把战争编进婚乐中来,当真好听极了。
三月下旬,从更北方吹来的微风,同醒酒的琼浆一般。
沈休从温暖的被窝里听到,异族的军队从城门屠过因醉酒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人们的城。
梁朝节节败退,皇帝急召远在雍州城的沈相回京。沈休一怪,不由得跪下,被一边的萧柔提起身子来。
异军此番前来,要两样东西才肯退兵,一是皇帝印章,二是要梁朝最美的美人。
皇帝初听边境异军要美人,一面笑着难成气侯,一面命人迅速提了民间搜来的美人大把大把的送去敌营,好为他们赢得反将一军的时间。
听到这样的消息,一时间,沈休一个人爬上了城墙,怀中抱着一副画像,她的声音轻柔下来,“阿爹便是要以这般方式回来么?”
“你要做什么?”萧柔看着墙上挣扎着的沈休,喊道。
沈休却没有反应过来萧柔在说什么,只觉的他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声音传来。
萧柔心生不耐,将直直呆立着的沈休从城墙上扯了下来。
皇帝下令,既要争取时间又要保全皇朝尊严,美人可以送,但是……不一等能活看达。
沈相回来的那一天,正是三月的二十二日。
那一日,送到敌军的美人统统被勒令自尽身亡。
沈休又开做梦了,梦中血流成河,她最敬爱的阿爹凭着一道圣旨将众人的尸骨踏于脚下,身着绣着日月山河的袍子披着山月归来。
萧柔在沈休梦醒后对她安慰道,“这是当年他们欠了的债,欠债是要还的,你不必愧疚。”
“该来的还是来了吗?”沈休呆呆的看了好久,她忽然觉得背上有一阵紫色的气息吹来,息索的一响,道傍的一枝小草,竟把她的梦境打破了。“可是距离沈家灭门已经近三十年了,历史的趋势,不是向来一代君主一代臣么?”
“况且阿爹其心召召,逼忠良,杀义士,哪一桩不是坏国之大运,你说,凭什么,一人,一族之难,需要整个国家,整个苍生来背?”沈休不解,她捂着脸,不愿面对。从前她的世界中,听说的喜怒哀乐皆为小打小闹,而今,一举一动,皆关手民生大计,非她能承受。
“听我说,毁坏过去,只是为了更好的,在其位,不司其职,尸位素餐,这才是为天下之大害。”萧柔冷淡的道。
这些事虽是过去的回思,将来想亦必有人指诉。
“你说,千百年后,史书该如何的落笔。你该知道的,那些写史书的人,就是那些书读得最好的书生呀,有的是傲骨铮铮。”沈休将声音低落下来,柔美的眼睛里带泪光看着萧柔。
萧柔也不去看沈休天真的神色。“我们沈家,注定了或是名垂千古,或是遗臭万年。”
沈休好奇地打量着萧柔,不太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萧柔将身子蹲了下来,认真的看着沈休的眼,“子缘,你可知,你阿爹是被你眼中一向温善而无用的的帝王用计逼走了,很多事情远不如你想象的这般简单,我们只是在自救,我们是在做选择。”
萧柔目光落在沈休脸上,带着怜悯,看她擦紧了手里的册子,又惊醒一般低头将褚皱慢怪抚平,而书上的字开出一朵水花,是她的眼泪。
那日雪雾初晴,萧柔带着沈休踏过浅浅刚破冰的的溪水,将她从山石上拉了起,外出找恭迎沈相的归来。
凉凉风声中带着一种香气,一阵阵的拂上面来。
沈休立于风中,静静的看着轻车简从而来的光影。
沈相同沈休梦中一般,身着绣着日月山河的袍子披着满地光芒归来,沈相面色的笑意,如同在暖阳下急不可耐的裂开了表面伪装的一层薄薄的冰雪的小溪,他从侍从手中接过羊皮大豹的衣裳,迈着沉稳的步子,缓缓的向沈休走来,他立在麻木着身子的沈休跟前,将手心盖在沈休的脑袋上,轻声冲沈休道:“嗯,来了。”
沈休侧过头,离的近了,沈休才发现她阿爹的头上被风佛动的发,是银白色的。
她知道的是这样的迟,刚赶到故事边上。
地平线上,有一座高山,浮在那里,饱受了一天残照,山的周围酝酿成一层朦朦胧胧的岚气。
沈休站在沈相的对面,每觉得众人都在那里凝视她的样子。她的目光闪躲,避来避去想避开别人,然而,无论到了什么地方,跟在沈相身后的那些人打量着她的眼光,总好像怀了恶意,射在她的背脊上面。
在稠人广众之中,感得的这种格格不入的孤独,倒比一个人在冷清的地方,感得的那种孤独,还更难受。
沈休扭头看看随从她来迎接沈相的府中的人看去,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在那里听沈相的交代,只有她一个人身体虽然立于阿爹根前,心思却同飞云逝电一般,在那里作无边无际的空想。
好容易沈相交代完了,一些人退去,跟随着自己的人便跟在沈相的身后说笑的说笑,谈天的谈天,个个都同春来的燕雀似的,在那里作乐,仿佛前几日边境城池沦陷的消息传入帝都时的愤怒与张惶,已经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沈相是府中一干人群的天,只要他回来,就似蹋陷的天有人接手,并将天补好,底下的人,全无后顾之忧。只有她一个人锁了愁眉,舌根好像被千钧的巨石锤住的样子,兀的不作一声,一副愁容。
这样的想了一遍,沈休又觉得自家可怜起来,好像有万千哀怨,横亘在胸中,一口说不出来的样子。含了一双清泪,她的眼睛又看到沈相手里的转动的扳张上去。
她一口气呼了出来之后,便听的耳边阿爹的声音传来,自嘲自骂的说:
“这算是什么东西,岂不同……里的一样的乏味么?”
这样的说了一句,沈相便将笑意微扬,沈休看了许久,忽尔在某一瞬间就释怀了。
这一份是释怀就叫做,豁达,把事情弄清楚,然后假装不在乎不在意。
沈休看着那一份笑意,也不知不觉便微微儿的笑了起来。向四边一看,太阳已经打斜了,微黄色的光照在众人脸色,带着柔和。
“人生百岁,年少的时候,只有七八年的光景,也就是你这般光景,你可知,阿爹最是羡艳你啊。”见沈休在背后一声不吭的,沈相摸摸她的头,那有些许眼尾纹的眼中溢出笑,缓缓着开口道。
“当年我也是这般的年纪遇着你娘的……”忽尔,沈相说到一半,就不再开口了,沈相的心情低落下来,周遭的气息也随之一滞。
后来呢。
沈休也没敢问,众人更是不敢再吭一声。
似乎在阿爹的那个时代,有红楼最美的女子,有深巷最醇香的美酒,有西域进贡的最烈的好马,有着说书人口中最是动人的故事。有着与沈休这般时候不同的政局,有江湖,也有朝廷………
然而,在沈相那一代,终是太多人没有得到善终。
满门抄斩的斩,流放的流放。
升官的万人唾弃,被贬者不得收场。
阿爹曾说,“我这辈子,最遗憾的,最对不起的,也就是你的母亲了。”
别人都言,阿爹余身未曾纳过妻妾,是为了母亲,沈休原来是不信的。后来,沈休在清明落雨的时节,见到阿爹在雨中,面朝着旧时被满门抄斩的苏家的府坻,沉重的磕够了三个响头,不发一言,静立了许久。莫名其妙的,在那个下雨的天里,沈休读懂了那一份隐忍,那一份沉寂。
苏家的事,阿爹是以没有忘却过,他总觉的是自己亏欠了苏家,亏欠了母亲。所以,阿爹便从小对他们兄妹格外的好。
好到………
好到江陵的时候,可以一把火烧了整个江宅………
江陵就是一场梦,很旧很旧的风在天上吹,把那些旧时的,不堪的记忆一帧帧的吹散。
萧柔至今回忆起那一段都在后悔,萧柔把沈休带回去的时候在路上冲她说,“我思来想去,我不该听你的话的,我应该带你走,此生此世,不要再折回那个地方。”
是啊,相爷对他们两兄妹是真的很好啊,好的只留下了光鲜亮丽的,完美的和善的一面,将那些阴暗藏的好好的,不见一丝光芒。
所以才让少时的沈休有了假象,他爹是个好人,她要亲眼看到江家小姐走法定程序受到处罚。
哪怕沈休陷入了半晕迷,也要挣扎着起身,在梦中惊醒,冷淡的冲着守在一旁的萧柔看去,难得的用了一种接近命令,又似挣扎的灵魂中遏力的恳求的道,“我一定要去见她……”
再见一见她………
阿爹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就在他派人去灭口的时候,沈休就在漫天的大火中听着江宅传来的惊叫,呐喊声,哭的晕过去了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