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白面鬼真相

水地下很凉、很冷。阿滢什么也看不见,而这样子的处境,对于阿滢而言,自然也是极陌生的体验。

事到如今,阿滢只能靠着腰间系住绸带的牵引,奋力向前。

她不敢懈怠,不敢不用力,谁知道裴楠铉会不会嫌麻烦扔了自己呢。

所谓人性的黑暗,阿滢实在也是见得太多太多了。

然而再坚强的意志力,也抵不过身躯本身极限。

阿滢渐渐觉得有些晕眩,该死,这水道究竟有多长?

其实她有点点怕黑,也有点点怕冷。只不过阿滢一向不会在人前暴露自己的弱点,她一向将自己藏得很深很深。

如今漆黑的恐惧,却宛如寒水流转,渐渐席卷了阿滢全身。

她死死的攥紧了自己的衣领,只觉得仿若都喘不过气来了,仿佛听到了一颗心砰砰的乱跳。

忽而哗啦一下,阿滢终于被拉出了水面。

晨曦下,少女娇柔的身躯,勾勒出了优雅的曲线,宛如猫儿似的轻轻蜷缩了一团。

裴楠铉吃力的喘了几口气,走到了阿滢面前。

一瞬间,裴楠铉竟忽而微微有些不舍之情。

阿滢这个心机重的小姑娘,虽然让裴楠铉不觉心生警惕,可这个女孩子的身上,又仿佛有着一股子活力。

那种勃勃的生机,以及明媚的狡黠,带着几分野性的蓬勃生气,是其他元郡女子绝不会有的——

若是死了,倒挺可惜的。

眼见阿滢胸口犹自轻轻的起伏,他倒不觉松了口气。

阿滢只是吸入了太多的凉水,因此晕厥。

他用剑鞘戳戳阿滢的肚子,旋即阿滢一连串的咳嗽,吐出了许多的清水。

阿滢大口大口的喘气,耳边却听到了裴楠铉那故意的笑声。

阿滢一时为之而气结,甚是恼怒!

她当然知晓,自己这个模样很是狼狈。

任何一个爱美的小姑娘,都绝不会想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落在了别人的眼里。

暗中一咬牙,旋即阿滢的心,就被一股子冰凉的仇恨,死死的攥紧。

“卫郎呢,卫郎呢!”

阿滢忍不住嗓音轻轻上扬,带着几分尖锐。

仿佛那日叶儿村的火,在如今湿润的黑眸之中闪烁。

卫扬赤着上身,正有些茫然的抬头看着初升的太阳,似根本瞧不见阿滢和裴楠铉。

看着冉冉的红日,卫扬唇角蓦然浮起了一缕略含邪气的笑容,眼睛里面流转了几许讽刺。

不知怎的,裴楠铉也没说话。

裴楠铉怀中抱剑,一身湿透了的红衫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风一吹又再次迎风招展,宛如滚动的炽热的火焰。

猎户住的小屋,如今已然废弃,裴楠铉也寻觅了这样子一个住所。

他指使起阿滢倒是并不客气,让阿滢服侍卫扬,给卫扬煮饭熬药。

阿滢凉丝丝的想,这么会指使女孩子,真是个坏男人。

裴楠铉虽然能吃苦,可他明显是在忍耐。

她虽不知这个裴少是什么身份,不过却能看出,这红衫少年从前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主。

还有,裴楠铉脸上的涂鸦,也不知是什么画的,便算用水冲洗,犹自不曾褪去。

这样子胡思乱想时候,锅中水已然烧开了,咕咕熬着一块裴楠铉随身携带的硬邦邦特制军粮。

阿滢眸色凉如水,她乖巧给干活,当然也是有自己打算。

她身上那些自制的害人小玩意儿在水里被冲走大半,可终归还是剩了些。

阿滢这么想着,慢慢摸出了一颗药。

断肠草,最适合卫扬那种蛇蝎心肠的人了。

只不过裴楠铉这个坏东西心思重,说不准会让自己先尝一口。

当然这也不怕,阿滢可以有很多种法子应付过去。

然而她又想起裴楠铉用糖骗自己是毒药,哄自己吃,似乎裴楠铉也没那么坏。

更何况,裴楠铉这次顺带还救了自己。

阿滢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是自己似乎也没那么坏。

这么想着时候,阿滢忍不住一咬牙,内心暗暗的告诫自己。

阿滢,阿滢,你可不能心软。

这有些坏蛋啊,有时候看着会是个好人,可那是因为自己没有真正威胁到这个人,坏了他的利益!

如今自己,可是知晓了卫扬的秘密!

卫扬虽然会跟自己调情,可说到底,自己这样子的女人,怎能在卫扬的心里面占据真正的分量呢?

阿滢看着锅里面那块军粮,慢慢的熬成了面糊了。

想了想,阿滢最后还是决定将毒下在卫扬喝的药里。

“臭丫头,药熬好了没有。”

裴家大爷不客气的来厨房,有些心情不好的样子。

阿滢见到他就没好奇:“大爷,粥熬好了,慢用。”

烟火儿熏得裴楠铉打了两个喷嚏。

“吃的是给你的,我用不着。”

干粮袋只剩一块,他没必要跟小姑娘抢吃的,当然他也不屑给阿滢解释。

裴楠铉似笑非笑:“我来拿药——”

阿滢吃了一惊,内心有些急,好在她心思灵巧,动作也快,一拂药罐,就将药放进去。

“不如我来服侍卫郎。”

裴楠铉不客气自己将药汁倒出来,冷着一张脸,似乎不乐意说话。

走到门口,他才回头,露出了孝牙凶凶的笑:“用不着你。”

“小丫头,你便呆在这儿,别给我乱走。”

阿滢抿着淡色的唇瓣,却也是没说话。

可她自然不会听话,悄悄的跟上去。

这种破屋子,本也挡不住声音。

她听到了卫扬的咳嗽声,大笑:“裴少,你原本用不着来救我的。你是不是早便到了,”

裴楠铉甜蜜蜜的:“是呀,我早就到了,什么都听到了,又很犹豫。可我想了又想,阿扬,我怎能让你死在那些脏东西的手里。”

卫扬忍不住一连串狂笑,笑得好似喘不过气来了。

阿滢心忖,他们兄弟情深,讲什么朋友之意,别的事又能有什么要紧呢?

这么想着时候,阿滢又是恼恨,又是愤怒,眼眶微微发酸。

其实她还犹豫过,跟这个裴少告状。南柯流月素有清名,说不准还能为自己主持公道。

如今泪水轻轻的在阿滢眼眶里面打转,忽而一滴滴的顺着少女秀美的脸颊滴落。

卫扬似笑得喘不过气来:“你,你,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子做?那些北楚奸细,说我出身寒微,好不容易爬上来,所以勾结章莲太子,私养白面鬼,你,你信不信?”

裴楠铉斩钉截铁:“我一个字都不信。”

卫扬不笑了,沉默一阵子,方才有些酸涩说道:“我知道,虽然你是世家公子,可你一向将我当兄弟,当好朋友的。裴少,别的权贵,对我拉拢有加,不过将我当成棋子,只有侯爷和你们,真把我当成自己人。我这个人,也没多好。可只要待我好的,我一向记在心上。”

阿滢只觉得想要吐出来。

裴楠铉这个白痴世家公子,被人骗得团团转了。卫扬不过扮可怜,说得情深义重。这种货色,还真会演戏。

“你,你知道阿澈私纵北楚流民,踏入云汉的事吧。如今云汉边郡,被那些流民闹得一团乱。人人都说阿澈,说他庸柔昏聩,身为陈郡太守,居然做出此等举动。还有人说郭家是北方迁来的贵族,说不准是北楚内奸,心存不良,故意为之。可你知晓的,阿澈,他只是性子太直,太真,太善良了。别人都说,做官要爱民如子,却不知上位者需要的是一副铁石心肠。”

“阿澈,他不是不谙世事,只是比我像一个人,有怜悯之心。你知道吗,那些北楚流民,到陈郡城外,已经两月有余。他们没力气攻城,只一堆堆聚集在城外。北楚因为灾荒,也无力起兵。那些流民,也真只是流民罢了。最初,阿澈也知道不能心软。他知不能打开城门,最好是视若无睹。可每日城头巡视,他眼见人家最可怕炼狱,耳边满是饥民的咒骂和哀求,嗅着尸体的臭味。他看到一个北楚女人,怀中抱着还在吃奶的婴儿。这个女人,以前应该也是富庶人家,不然也不会来得及带孩子逃到我们云汉边境。那孩子最开始还活着,最后女人出不了奶水,孩子活活饿死了,死了都变黑了,那个女人还将那个孩子抱着。那个女人疯了,然后又慢慢的,死在了阿澈面前。”

“他,他终于绷不住了,你知道他是多善良的性子。最后,阿澈打开了城门,不忍那些饥民过着地狱般的日子。这些饥民好似蝗虫一样,吃光了陈郡的粮食,然后开始滋扰附近郡县,甚至为了粮食杀人。这件事情,惊动了元郡!如果不是因为阿澈是老师的弟子,他现在已经死了。这次我押着他回元郡,内心不知道多难受。阿澈前途没有了,最好的结果便是褫夺官职,不必下狱。”

“他,他这个人,就是太理想了,总给自己招惹了许多麻烦。他的心太好了,为自己招惹了许多麻烦,不知晓自己一心善待的人,却是在算计他、作践他。”

“就好似前几年,他也安制了一些从北楚逃回的云汉百姓,让他们屯田开荒,自给自足,还能给朝廷添一份赋税。那时候,朝廷是下旨表彰阿澈的,可是也有些不好听的声音。说这些北楚逃回来的汉人,很可能心怀不轨。不过,瞧着侯爷份儿上,这些言语也被尽数压下去。可谁能知晓,那些白面鬼,其实根本就是这些北归的汉人组成。他们不甘愿清苦的农民生活,白天种地,晚上便带了面具去抢劫杀人。等到风声紧的时候,他们又安安分分当农民。哼,他们真是枉费阿澈的一片好意,竟不知珍惜阿澈的一片真心。”

“现在阿澈私纵流民,已经是大罪,如果,如果白面鬼的事情被扯出来,他就真正完了!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朝廷会将他定罪,说他是北楚奸细。那么他就会死,我怎能忍心见他去死?裴少,你觉得这样子公平吗?这个世上那么多狡诈自私的人,个个都荣华富贵,得意洋洋,偏偏阿澈这种舍己为人肯担当的好人,却被逼得没好下场!”

卫扬恶狠狠的咬着自己手指头,咬出了血。

“如果我不帮他,还能有谁帮他?”

裴楠铉是很熟悉卫扬这种举动的,每当卫扬心绪比较激动的时候,就会咬自己的手指头,将自己十根手指头咬得鲜血淋漓。

他内心浮起了一股子复杂的酸楚,旋即硬起心肠:“然后,你却让白面鬼屠村!”

卫扬厉声:“我能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屠村,我才名正言顺将他们剿灭!我不能去阿澈屯田的村子杀人,那样子一来,这件事情也跟阿澈扯上关系了。而且,章莲太子也盯上了白面鬼,我自然是要速战速决。成大事者,本来就是不能心慈手软。我要,将活儿干得很干净。不能让那些白面鬼,跟阿澈有丝毫牵扯。”

说到了这儿,卫扬竟似痉挛似的挤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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