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故人长离
他们这是——心知必死,要与大良军士同归于尽了。
反正抢了粮草,也不过是多苟延残喘几日,他们早就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倒不如将敌军粮草通通毁去,双方一起死,来得更快活些!
大良粮库先是被火烧,在穹顶坍塌之前已经被烧去了泰半,继而又被雨淋,虽然大火很快就被雨水浇熄,但那些粮草也已经不能吃了。
大良士兵一见到这场景,眼睛都红了,待反应过来,立刻恍如饿狼一般扑了过来,攻势比刚才更猛更凶,嘴里发出绝望的惨叫。
乔舒部下也不甘示弱,不知谁起了个头,众人开始齐齐呼喊一句话:
“为国而战!虽死犹荣!”
“为国而战!虽死犹荣!”
“为国而战!虽死犹荣!”
声音整齐而激昂,带着走到末路的悲凉和为国捐躯的壮志豪情。
渐渐地,大雨止息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地面积水沿着低洼处流走,将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显露了出来。
道路一片泥泞,他们的步子越发沉重,不知是因为疲累,还是因为这深一脚浅一脚难行的路面。
人越发地少了,剩下的士兵全都退了回来,簇拥在乔舒身边,拼死护着他,想护他冲出包围圈去。
乔舒不耐烦地冲着他们喝道:“围着我做甚,我又不是三岁小儿!”说话间,他又一枪挑翻了一个大良士兵,大良士兵畏他勇猛,将他们只围不杀,只等他们自己力竭。
乔舒呼哧呼哧地暗暗喘着粗气,胡乱地将脸上的汗水和雨水一并擦去,他问道:“兄弟们,怕不怕死!”
“不怕!”剩余不足三百人,然而气势汹汹,喊出了三十万人的气势。三百双眼睛齐齐地盯着他,璀璨如同黑夜里最耀眼的星辰。
乔舒心中暗苦。死不可怕,死于战场亦属他们意料之中,但死在这样的阴谋诡计里,却着实是窝囊得紧。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唯在临死之前,多杀死几个敌军也就是了。
他要让他们的血染红珩江,告诉南平上下,他们——从未负国。可是……
他轻咳了一声,喉间仿佛塞了一团破絮,干痒难忍,而后,吐出一口血痰来。肋下,一道三尺来长的刀伤深可见骨,还在往外汨汨淌着血。
望着雨后干净澄澈的天空,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照亮了他们的脸庞,他慢慢地……笑了。
南平历嘉和十一年秋,帝遣季将军领兵三十万,与大良战于珩江畔。边境守将乔舒领五万清远军,越江攻下覃州,因天降暴雨,后军不至,遂与大良援军苦战半月,不敌,乔舒战死,五万清远军全军覆没。
宋远知看到战报的时候,怔愣了很久,秋风渐起,寒凉如水,吹到了她的眼睛里,激起满目泪珠。
她离开南平的时候,是在乔舒的眼皮子底下出城的,差一点点她可能就会被乔舒抓住送回。
他明明已经发现她了,却还是选择视而不见,放她远走。他那样视军令如山,视家国大义甚于生命的人,那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徇私。
为了她。
那个时候,她曾经设想过,他们之间最坏的结局,就是将来战场上再见,你死我活。
却没想到,那一次告别,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告别,成了永别。
赵锡梁从她手里抽走战报,暗叹了一声:“乔舒……是个真汉子,可惜死于被人背后插刀,南平气数尽了。”
清远军队作为南平边境最重要的一道防线,素来骁勇善战,又一片赤诚为国,自这支军队覆灭后,南平再无雄兵,亦无良将,自上而下,奢靡成风,好逸恶劳,粮饷亏空,将士均不思战。
同年秋,舒郁也开始对南平用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南平南边三城,版图进一步扩大,舒郁因此自立为帝,改国为南齐。
宋远知想着这一段战乱史,看着这个世界虽然细节屡有偏离,但主线依然不受控制地走向历史既定的结局,心里很不是滋味。
“走吧!”赵锡梁说道。
“去哪儿?”宋远知还在沉思之中,只下意识地问道。
赵锡梁用大拇指温柔而怜惜地替她擦去颊边的泪水,解释道:“准备准备,随朕亲征。”
此次战役中,大良也损失惨重,除了早先的覃州守将战死之外,那夜突围战又折进去一位,普通士兵死伤不比南平少,不过总算是把覃州收了回来。
如今也是时候,去讨回这一口气了。
“什么!”宋远知失声惊呼道。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留在宫里,等着朕的捷报。”赵锡梁盯着她,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宋远知咬了咬嘴唇,还能有别的选择吗?无论她去与不去,结局都不会改变,她没能救回乔舒,至少……总要保那人一条性命。
“我去。”她低声说道。
赵锡梁没什么反应,似是早已料到她会这样说,只是安抚似的拍了拍,而后不再说话。
宋远知却蓦地想到一事,忙又问他:“你走了,京中事务由谁来料理?”
四位王叔已去了一位,剩下三位也被削了职权,赵锡材又尚且年轻,为人仁善可欺,叫他出出主意是可以的,可让他弹压满朝文武,还是不够份量。
只有……
果然,赵锡梁微微一笑:“朕已叫权弟入宫来了,仍旧复他原爵,一应事务,由他先行裁夺。”
宋远知大惊失色,还是逃不过吗?原以为上次烟花一案,是赵锡梁对他已生了防备,却不料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让他荣宠上位。
权弟……他可从来没有这样亲昵地称呼过他。
“非他不可吗?”宋远知犹有不甘。
“他毕竟是与朕一母同胞,远知,若说这世界上还有谁能让我信任的话,除了你,也只有他了。”赵锡梁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额上嘬了一口,“算算时辰,他也该到了,你要不要同去?”
宋远知把头一撇,负气道:“不去。”
“你似乎对他有很大的偏见?”赵锡梁讶然,“上次烟花案你心知非他所为,朕已亏欠他良多,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好好补偿一番。”
宋远知气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粗口:“你这个……猪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