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明里暗里

太后同元妜嘘寒问暖的一阵,使了使眼色,殿里的宫人都悄声退了下去。

元妜见人忽然撤走,一时不明所以。

太后牵着她去书房看一瓮池鱼,笑容依旧,和蔼可亲。

她拿着一刁水草逗水里的游鱼,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到:“小元妜啊,你说,若是几百来年前环安王没有叛乱,如今会是何模样。”

元妜愣了一下,不知太后今日怎么会提起常日最忌讳的事,平日说得好听的起义二字也换作叛乱。

元妜垂眸琢磨了一下,环安王,是如今孟氏天下的老祖宗,第一人。

无论几百年前他是反叛,还是揭竿起义,风评如何,她都不好往坏处说。

她略略沉吟,泯然一笑道:“元妜不懂大势,只以为国若不能行一国之力,必然有能力者替之,昔日若无环安王,怕也是有别的什么人出来。”

“你这么说也对,百年身死人归土,无妄说其过错与否。可要是要说,要哀家说,明祖只是平庸却不愚蠢,若是当年圣祖安于当时现状,大璃便不会有后来的分割,也不会乱了那么代人。”

太后捻起逗鱼的水草,搁置在一旁的碟瓷器中,笑容满面,若清风拂过。

元妜静心聆听,太后这番却是实话,圣祖不安现状,弑兄逼父,闹得大璃各处分散,其身后百年皆受气影响。

她偏头看着别处,一时哑言无语。

“可若说错,也算不得多大的错,生在帝王之家,本就少有骨肉情亲可言,一朝权势在手便可得天下之富贵,不过都是凡夫俗子,任谁会有不动心的?”

太后一面说,一边领着元妜转了一圈,她动了墙上的一个暗格,书架一转退出了一道门来。

狭窄的通道里,元妜借着微弱的光线瞧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肖像画卷。

以为这是个私藏历代祖先画像的地方,可走到一半,太后蓦地停下脚步,在一卷美人图前顿了片刻。

她望向画上的美人,微微朝着画像惨淡一笑。

元妜随着她目光望去,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而后是小巴脱臼半的惊愕。

画上之人与她在王府之中的画卷上看见的,同为一人,甚至是同一张画。

一面铜镜,一面美颜娇娥,一束长发高高盘起的背影。

是画中人所作吗,为何同样的画有两卷,或是为别人临摹,元妜不知所以。

太后盯画像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来,朝元妜慈眉善目的笑了笑,道:“画上之人可美?”

“美的。”元妜收回思绪,收好错愕的目光,温言答复。

太后略略点点头,举着一盏明灯继续向前走着,自顾自的开始介绍起来:“二十多年前这姑娘是我宫中的一个婢子,虽说是婢子,却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懂事识礼,还略有才华,哀家很是喜欢。”

元妜跟在身侧,点了点头,只听她说着,并不插话。

如果她猜得没错,太后知道她在暗中打探,想要旁敲侧击一番。

太后一个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人,居然为此事这样委婉用心,看来其中曲直必然不如她想的那么简单。

太后又说了几句,画上之人如何敏慧讨人欢喜,便又转回逗鱼时的话上。

“圣祖气死父兄后,你以为端惠太后行为如何?”

“……”

元妜跟着在一旁很是郁闷,这半日来尽问她一些怎么答都可能是错的问题:“端惠太后是一个母亲。”

这话回得得体,太后便也微微点点头。

如何如何,不然如何。

想想端惠太后也是难为,好好的二儿子气死大儿子和老公,自己上了位,她能如何,还能如何。

往事已定,端惠太后总不能一碗毒酒儿子与自己对半,喝完两人一蹬腿,便齐活的全去地下团聚吧。

“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往事既如烟已去,便不堪再提。”

这次太后说完望着元妜,眼中自有深意。

“可公道若是不公道,自然要平反昭雪的。”

太后展颜一笑,抿嘴睨着元妜,缓缓轻言道:“可然后呢?”

元妜微微一愣了愣,她只想找到孟玄堇的母亲,寻个是非曲直,并不是非要如何。

“便是只要一个公道罢了。”

太后眯起眼睛,笑意更甚一些:“哀家就这样说吧,瑾儿待你如何,待别的侧妃又如何?”太后眼中闪烁着光芒,她对玄堇与这丫头的事虽然了解不是特别细致,却也八九不离十。

两人说着,便来到一个宽敞的地方,此处像是在地底下,开在壁顶的隐蔽天窗透进来几丝微弱的光。

太后熄灭了手上的灯台,在圆桌旁的凳子上坐下身来。

悠然道:“若有一日,瑾儿为了你而罔顾其他某个人的性命,你觉得他十恶不赦吗?”

这话问得元妜心中一悸,虽说她并不希望有那么一天,可若真有那么一天,她应该是有愧疚,和劫后重生的喜悦的。

“若是一日他当真如此,于哀家而言,更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小元妜你可明白?”

元妜无言……

怅然若失的望着挂满画卷的房间,远远近近,画上的内容模糊不清。

就在今早,没出王府门前,或者说就在太后说这番话之前,她都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的。

吕昭仪算计了吕绾,皇帝帮着吕昭仪害了孟玄堇娘亲。

可换句话来说,皇帝贵为皇帝,他不过是用一个宫婢换了心爱之人的性命。

所以,他是有罪的吗?

或许并不是最妥当,却是无可厚非的。

后来,不知太后与她说了多久,她只觉得昏昏噩噩,出来时天色已晚。

宫中回廊四处渐渐添了看起来火红温暖的宫灯,元妜却觉得四肢发寒。

她拢了拢披风,捂得更紧些,但寒风凛冽像是将她吹得透透的,透过华服衣裳,穿过皮肤,漏进心脏里头。

阴阴的,凉凉的,她由内而外,冷的一阵寒颤。

她出太后宫门几步,微微抬首,便见着不远处的沐贵妃。

沐贵妃似乎惆怅焦急,但瞧着元妜安然出来的一刻,便一股脑的通通都散了去,只剩一张舒展温暖的笑脸。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