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画脸
天色蒙蒙亮,到明亮。没什么温度的光照到屋子里,跳到桌上,跳过桌上,直至太阳高高的挂在正中,床上的小人伸个懒腰,翻了身继续睡着。
玄堇坐在朱漆的檀木案几旁,看些琐碎的文案。
如歌已经差人来偷偷打探了几次。可门户紧闭,再借几颗头也没人敢推门瞧瞧。
她是又着急又欢喜,准备了香钱供果,去了佛堂还愿。
过了半晌,雷打不动的元妜被几声轻微咳嗽吵醒了。坐起身来唤了声:“吕九。”
又四处瞧了瞧。没看见远处屏风另一头的玄堇。不免有些失落,好歹算是久别重逢,如今她这般境地还是她亲姐姐害的,他倒不拍屁股就走了。
元妜碎碎念的嘟囔感慨:“果真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嗯,从前他至少善良。
玄堇透过屏风,看了看纱厨里的人影,坐着低声喃语,便浅浅道:“在嘀咕什么,你平日也起得这样早?”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元妜打了个哈欠,只当没听见后半句。抹掉两颗惯性下滑的毫无意义的泪珠,道:“你在哪?”
“屏风后边。”他低哑的声音,温柔似水。至少,元妜这么认为。
她站起身,撩了撩衣袖,捏起袖口两边打了个死结,又拎起长长拖拖垂叠在地上多余的布料,朝屏风缓步走去。
边走边道:“你声音怎么哑了。”
玄堇没应声,她小步跑到屏风前,探出半个脑袋瞅着他。抿嘴一浅笑道:“我抢你被子了?”
玄堇未抬头,随手拿了案边的剪子。元妜不自觉的缩回退后半步,只漏半个眼睛,谨慎的瞧着他的表情变化,没有杀气也没怒意。
呆呆的道:“你要做什么。”
“衣裙太长,把多余出来的边角裁掉。”
元妜愣愣地接过剪刀,在衣裳上比划了一阵后,惋惜道:“你借我套女装就好,这一刀下去白白毁了件好衣裳。”
“我府里没有适合你的衣服。”
“……”这衣服更不合适吧。
“丫头的衣裳也好。”
他一副坦然无比的样子,道:“我说了,没有。”
见她依旧不为所动,玄堇终于侧头看了看她,不经意的扬起嘴角:“莫不是要我帮你剪。”
元妜立马识趣的摇摇头,拉起裙边咔嚓便是一刀。
谄媚的笑道:“九哥哥,听说我大哥被你姐姐关着?”
“她骗你的。”
元妜半信半疑,将剪下来的碎布揉成一团丢到纸篓里。然后端坐在蒲团子上,试探道:“你知道我大哥在哪。”
“他都寻到府上了,自然知道。”说罢,玄堇悠闲的合上书页,给自己到了杯水,那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又取了墨锭研了磨浓墨,拿笔沾了些许,朝元妜轻轻唤了声:“过来。”
元妜挪近些,将脸侧过去,这动作委实条件反射。近一两年来,在府中,她独自出门前,王氏总要在她脸上涂一小块拇指大的黑墨,才肯放出院去。
玄堇举笔画了两下,伸手去抹得晕开些:“这时倒灵性了,之前为何不涂。”
“一路上险些没能活成,谁还记得那些。”画完,元妜起身去寻了块镜子瞧瞧。心里美滋滋的,谁叫女子貌倾国呢。
他蹙了蹙眉,没应声,拿湿帕子擦了手,又回头看看元妜。
元妜盯着镜子里的那一抹墨色,像一块与生俱来胎记。
“你会不会抹多了些。”元妜一边说一边用手蹭了蹭,墨迹顽固的服帖在脸上,一丝不减。
“你不着急见你大哥。”
元妜乖乖的放下镜子,看着站在窗边的玄堇,莞尔一笑:“九哥哥好笔锋,画个圈都这般苍劲,可谓入脸三分。
玄堇懒得看她那正经作阿谀的模样,走上前来扛在肩上,从窗口翻了出去。
出了高墙,玄堇才将她放下,元妜把皱巴巴的衣服拉直,又扶正了头上束发的玉笄,疑惑不解:“这不是你家麽?”
“你不怕被设计做个妾室?”
“为何是妾?”
正欲再说,身后便响起子瑜的声音来:“阿妜,不得对王爷无礼”
说罢朝玄堇抱手鞠了鞠,将元妜拉到身后,说了些话,句句从耳朵里穿过一边。
元妜一脸茫然,然后恍然大悟,悟出了如歌送美人不成的道理,怪不得。像是什么事无端的落空了,一下凉到了心底,甸甸的沉。
老祖宗曾经说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即是有约在先,又是郎情妾意,更何况还是个有希望做皇帝的王爷,虽说富贵不少,身边女子事非许多的。
元妜媳他,可就如她喜欢钱财一样,纵使黄金千千万万两,也不会用命途多舛的一生作为交换去换取。并且这黄金她只能看看而已。
没去族长家,子瑜带着元妜去了祖屋。虽说留了人长年打扫,诺大的院子里只住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和几个二三十岁的妈子。
才进院子门,便瞧着左侧一块空地上,竖立这一棵巨大枯树。像是死了许多年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棵什么树来。
园中别的花树又生得过于茂盛,她记得十月大概是满地落叶的样子。
元妜看着树木伸出院墙,一些藤蔓攀上屋顶,几只飞过的黑色大鸟,蓦然的有种走进聊斋志异中的深山老林里,只觉得瘆得慌。
果然,像什么老屋祖屋什么的,总像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一同来的丫鬟昨日便提前到了,倒在她房里的环芝没在,月牙此刻赶紧上前来搀着她。
将事先备好的貂裘给裹上,又牵着去要住的屋里。方才在路上,子瑜几番,欲言又止。
这会儿,元妜叫月牙准备了个汤婆子送来后,他便嘱咐所有人都退下了。
元妜见他张嘴又闭上,闭上又张嘴,温婉的道:“我知道哥哥想问什么,昨个什么事都没有,我后来又听说了,是公主抓错了人。”虽然说了一半的谎,她还是一副诚恳的模样。
听了这话,子瑜堵在嗓子眼的气,终于随着心事松了一口。内疚道:“是我疏忽大意了。”
她装作没心肺的咯咯笑着:“这如何怪能你,你若是内疚不如办完事后,多留两日带我逛逛。”
子瑜点点头,应了好。问了些昨日在军府里的的事,元妜费力编了些应付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