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前世鹃啼沉血冤(五)

刽子手将刑器准备停当,兀自闷了一口烈酒,只等锦姿一声令下,便要将这个可抵十万大军的威猛女将军剐死在瓜尔佳氏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剐死在她亲生父亲未寒的尸骨面前。

锦姿见一切就绪,朗声说了一句:“行刑!”

刽子手得令,啐了一口酒在第一柄短刀之上,慢慢走近清扬。

众人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刑台之上那个绝艳无双的女子,只见她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充满慷慨赴死的悲壮。

终于,冰冷的屠刀触碰到了她的玉骨冰肌,一滴像杜鹃花一般殷红的鲜血顺着刀锋流淌到了刽子手的指尖上。那馨香的血液激励了刽子手嗜血的本能,他一咬后槽牙,生生将刀插入了清扬娇嫩的皮肉之中……

瓜尔佳氏世代崇敬关云长,清扬此刻便将自己的境遇想象成关公刮骨疗毒。她紧咬牙关,不响一声,不令自己失却将军最后的威仪。伴随着刑刀在身上一寸寸错骨分筋的游走,她目呲欲裂地瞪着刑台之下的锦姿,在心里狠狠咒祷着:

第一刀,割我面颊——咒你前路凶险,举步维艰。

第二刀,剃我左臂——咒你爱人背弃,真心错付。

第三刀,剃我右臂——咒你子孙不孝,无人送终。

第四刀,剜我左乳——咒你恶疾缠身,久病不愈。

第五刀,剜我右乳——咒你千夫所指,死无全尸。

第六刀,削我左股——咒你挫骨扬灰,无处葬身。

第七刀,削我右股——咒你身背骂名,遗臭千古……

刽子手刑至最后一刀,清扬身上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出本来样貌,人却依旧清醒,目光灼热得令刽子手冷汗直流,不敢直视。他此生行刑无数,却从没见过一个如此刚毅的刑犯。再勇武的爷们上了刑台,失禁屙尿的也不在少数,更不啻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竟半句不吭生生捱过他剔骨削肉的七刀。

他心中渐渐对这个女子生出几分敬畏,手上的最后一刀便有些刺不下去了。

就在刽子手犹疑之时,忽听得一句“等一下”,他立刻像得了赦令似的迅速停下手中的刑刀,循着众人目光看向立在院子当中那个一身素缟的娉婷妇人,征询的目光落在她阴戾的眼眸之上。

那妇人嘴角上扬,朱唇轻启,却吐出三个令人胆寒的字:“让我来。”

刽子手赶忙收手,有些庆幸地逃下了刑台,心想:这女犯的眼神太过可怖,好像地狱里的罗刹恶鬼,死后定要找人索命复仇。纵然她难逃一死,只要不是我刑这最后一刀,今晚应勉强可以安枕。

锦姿走上刑台,纤纤玉手抚过案几上一排用罢的短刀,眼中得意之色愈盛。

她拿起最后一柄还未染血的刑刀,缓缓走到清扬面前,柳眉轻挑,婉然说道:“清扬,从前我敬你、佩你,拿你当长姊、知己,岂料你却一直将我当成你的陪衬、你的附庸。卿哥是我从小订亲的未婚夫婿,纵你不知,也不该借醉调戏于他?你们一夜春宵,转天你阿玛就逼我退婚,保全你的名声。你说,我如何能不恨?”

清扬心神一荡,竟笑了:容郎,一切都是为你。古有红颜祸水,“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今我容郎虽为男子,却也倾了这一座宁安城。令城里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一个不择手段,恩将仇报,一个家破人亡,虽死无悔。可你,此刻人在何处?能否将我们的喆儿保护周全?我知无法再见你面,却也庆幸你见不到我此刻狼狈模样。今后,夜夜入梦,只记得我从前倩影便好。

锦姿不知清扬心中所想,略带憧憬地说着:“不过无妨,最后卿哥仍是要归我。我已有了你阿玛的遗腹子,待你归西,我诞下麟儿,将军府就是我的天下,到时我和卿哥便可双宿双栖,再无隘阻。”

听闻锦姿此言,清扬报之轻蔑一笑,好似在说:我的容郎怎可能委身于你?简直痴心妄想!

锦姿面色一凛,最是受不了清扬轻贱自己,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道:“你都到了此刻还敢如此倨傲?那我索性告诉你,卿哥从未真正爱过你,他不过是为了我们这些流放宁古塔之人的未来大计,才以身侍虎。不然,你以为凭他的才貌、身手会甘心做个入赘之婿,任凭你父女欺侮摆布?”

清扬不屑锦姿所言,只道她是嫉妒使然、恼羞成怒罢了,便将头别在一边,只留下一个冷漠的白眼。

锦姿气结,从怀中摸出一物举在清扬眼前,冷笑道:“不信你看,这是何物?”

一枚黑色玄玉制成的镶金虎符躺在锦姿掌心,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清扬看着这枚虎符,蹙紧了眉头。她自然认得出此物,那是调动宁古塔三万守军的兵符,父亲给了她,而她将此符藏在只有她和容悦卿夫妻二人知道的所在。现在锦姿得了这虎符,定是容悦卿给她的,难道他和她早就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容郎,原来你一直都在欺骗我!

清扬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在锦姿脚边,面上终于露出了凄切绝望的神色。

锦姿的目的达到了,她就是要毁掉清扬所有的桀骜和尊严,因为那是她一身光芒的由来,多年来令锦姿感觉无比刺眼的光芒。

锦姿满意地举起手中屠刀,向着清扬的心口刺了下去……

第八刀,刺我心口——咒你生生世世,永堕修罗,偿我此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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