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声声慢(6)
晓薇屈指叩门,嗓音有些急促:“小姐,快醒醒。”
清晨的日光还很柔和,碧凝迷迷糊糊地听见门外叫喊,伸手揉了揉眼睛:“什么事情?”
“小姐,有人往家里来了电话,指名要你来接。”晓薇知道姚碧凝素来不喜被人扰乱清眠,却实在没有办法。
姚碧凝没好气地起身,趿着拖鞋拧开门柄,边往外走边问:“这天儿都还没大亮呢,是谁打来的电话?”
晓薇摇了摇头,桃红色的头绳随发辫跳动:“不晓得,对方的语气很着急,我问了一句那人也不说。”
姚碧凝旋梯而下,坐在沙发上,身子微微前倾,拿过金属手柄的听筒:“我是姚碧凝。”
清晨的街巷显得分外宽敞,这座城市还没有完全醒来,碧凝踩着小羊皮鞋走在路上,脚步声踱出一种颇富韵律的声响。她左右顾盼,想瞧瞧是否有黄包车的影子。
宝瑞南路地段昂贵,拽大都没有什么早间出行的需求,车夫们往往很准时地等到他们苏醒以后才前来等候光临。
碧凝等了几分钟,决定放弃,她只能往外边走边留意着了。昨晚应当下过雨,石板路的缝隙被灌满,她走得急,水渍星星点点地溅到洁白纤细的脚踝和丝质的裙摆。她的步子丝毫没有减缓,仍旧匆匆向前。
所幸没有走得太远,一辆恰巧落了客的黄包车出现在眼前,碧凝拦下来,报出圣约翰的校址。
话剧社出事了。一切并非发生在清晨,而是昨天深夜。巡捕房连夜带走了两名话剧社的学生,这件事情简直是圣约翰建校以来最为轰动的新闻。
“知玉,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姚碧凝抬手轻揉眉心,她听着在场各位同窗的纷纷议论,却一句也没有能够听清。
知玉拉住碧凝略微往墙边走了两步,避开嘈杂的中心,开口解释:“我之前本来并不住在校里,但陆长官近日嘱咐我多留心,于是不久前住进了校舍。也正因此,我才知道了昨夜事情的始末。巡捕房来得毫无预料,他们声称从报社拦截了一些消极言论,与圣约翰话剧社的两名学生有关,说是要带人回去审审,把幕后主使给揪出来。”
“报社?哪个报社?”姚碧凝的直觉告诉她,此事大约与晨报有关。当时秦虞山出事,就是因为晨报的关系。
知玉的回答果然印证了碧凝的猜想:“是晨报,说是巡捕房例行检查的时候发现的。”
姚碧凝不由嗤笑一声:“这个理由,也太冠冕堂皇了。且不论巡捕房什么时候不辞辛劳到半夜开展例行检查,就说这位晨报的周主编,实在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物。”
“碧凝姐,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昨晚发生的事情,更像是故意为之,那两位同学被带走时都矢口否认与晨报的交集,我更愿意相信他们。”知玉拨了拨耳际的碎发,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哀愁。
姚碧凝颔首,略一沉吟道:“我知道了,你先留在这里,稳住同学们的情绪,让社员先不要慌,我想办法去探探风声。”
“我尽力稳住大家的情绪,但是碧凝姐,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冲着你来的。”知玉应下碧凝的嘱托,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姚碧凝有同样的感受。
最近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应接不暇,她不是没有想到,话剧社发生的一切很有可能源自某些方面的报复或者敲打。
碧凝没有忘记那一日在晴子茶舍见到周主编身影时候的情景,他和乔望骐之间既然早有牵涉,那么在其中帮衬便不足为奇。
巡捕房隶属于警备厅之下,他们的夤夜行动必定少不了乔望远的支持,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今林潜正在警备厅暂坐交椅,虽然名义上代表内阁督察,到底没有多少根基。如果想要通过林潜的途经让那两名蒙冤的学生被释放,乔家势必要借力打力,让此前林潜在圣约翰教堂的出其不意付之东流。
想到这里,碧凝改变了主意。她喉头一哽,原本准备报出的地址生生咽了回去。
“小姐,咱们去哪里?”车夫见人半晌没有开口,转身问话。
“我们去晨报报社。”姚碧凝略一思忖,决定先去找一趟周主编。
陡促的楼梯很是沉闷,鞋跟敲击在台阶上的笃笃声令碧凝心里忐忑。晨报的编辑许多和她打过照面,见着了例常是笑着道声好,以致她走到主编室外的时候,觉得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和刻板。
碧凝抬手揉了揉脸颊,确保自己看起来神情自然,才一鼓作气伸手敲门。
周主编开门时一身玄色长衫,推了推圆圆的黑框眼镜,像是有些意外地打量两眼来人,又微微一笑道:“这还没有到交稿的时候,什么风把姚小姐吹来了?”
姚碧凝不动声色,抬手将碎发捋到耳后,莞尔:“怎么周主编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姚小姐这是说哪里的话,晨报文艺版面可是指望你能多交几份独家稿。”周主编自然摆手,侧着身子让开了路,“进来坐,有什么事情咱们喝着茶慢慢说。”
一壶热腾腾茶水氤氲着溽暑时令,天花板上的华生吊扇不紧不慢地转着,将袅袅白烟吹散。
姚碧凝不提昨夜发生的事情,似是前来另有目的:“之前蝴蝶夫人的反响,周主编想必应该知道,不过机缘巧合当时的连载给到了北平那边。想着这么长时间了,我们也算有交情,后边的话剧稿,我预备让晨报来跟。”
周主编一听笑意更甚,连连称好:“姚小姐有这个打算,我自然是欢迎得很。不瞒你说,如今的新闻翻来覆去就那么些,又难有独家,要想出彩还是离不开文艺版面。”
“既然周主编愿意,那我也就不去联系旁的了。”姚碧凝依旧不提昨夜的话题。
周主编颔首,笑着问:“那姚小姐觉得,咱们这个版面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预着?我晓得肯定得等话剧公演之后,这个公演……”
他忽然神情古怪,脸上未收的笑容开始变得有些扭曲,顿住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