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虚梦一场惊凕冷 苦楚二灵诉衷肠
袖蝶从睡梦中惊醒，猛然坐起身，只觉一身冷汗。此刻不知是黑夜还是白昼，她也无心去分辨，毕竟不论如何，她的世界永远只有黑暗。
耳边有温柔声问道：“袖蝶，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这声音是莫葳皇子的，袖蝶明白。莫葳守在自己身边已不知有多久了，唯有北溱君国来人唤他，他才会离开几天，却也很快回来。
袖蝶总心有愧疚，毕竟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哪里能让北溱君国的大皇子这样照顾自己呢。可是莫葳从不给她机会把这句话说出口，似在他的眼里，一旦她说出了这般生疏的话，便是对他的侮辱了。
袖蝶听他问自己，便知自己将他惊醒了，她不想让他担心，便摇了摇头，复又躺下了。
才刚她分明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哭泣，可是果真醒了，却发现什么也没有。莫非不过只是一场噩梦罢了？她有些疑惑。
迷迷糊糊间，忽有清风而过，她只觉灵魂渐轻，飘飘忽忽离开了身躯，随风飞起。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轻轻落在地上。四周有熟悉之感，她有一种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的冲动，却觉得即便睁了眼睛可也看不见什么，哀叹一声便作罢了。
身旁有脚步声起，忽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袖蝶不曾多想，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浮现出了景象。
这是自她被妩娘的三昧真火灼伤眼睛后第一次能看见东西，她有些不敢相信，反复眨了眨眼睛，才最终接受了这惊喜的事实。
看清了周边，她才发现自己正身在一座山脚，这周边的风景好生熟悉，可自己怎样都想不起来。袖蝶正欲起身四处寻看一番，忽听得有女子轻叹，她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身后站着一个年级不大，满身是伤的女子，不禁唬了一跳。
袖蝶本想着逃跑，却见女子着实不似坏人，便也按捺住恐惧，小声问道：“是姑娘将我带来此处的？”
女子抬起头，略带忧伤地看着她，她的双眸竟是炽红色，仿佛随时能滴下血来。
女子又叹了一声，方才轻言细语道：“姐姐离家太久了，怎么把自己的家乡都给忘了？”
闻听她这样说，袖蝶恍然明白此处便是金缕山脚，是灵儿一族的居所。她有些不可思议，毕竟正如这女子所言，自己已很久不曾回来过，她早不记得家乡是什么样子了。
可是……即便不能回忆得清晰，也断不该是这般萧索之景。
“你说……这里是金缕山脚？”袖蝶疑惑道。
“不如从前了？”女子反问道，“该也是，我也是才知道的，金缕山进来有过几次喷发，故而惹得四周寸草不生。我听说是因魔王再起，故而将金缕山触怒了。”
袖蝶皱了眉头，这小女子短短的几句却让她深感不安了起来。魔王再起，到底起于何处？自己怎么从不曾听莫葳提起过？不过她很快又笑了，想来自己不过是个盲女子，莫葳殿下与自己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白费口舌罢了。
小女子又道：“姐姐，今日我大胆托梦，将你请来，不只是想与你说这些闲话。我不过是有心事，不能走得踏实，实在不知还有谁能托付，不得已才想着来麻烦姐姐。”
袖蝶只觉她此话蹊跷，便问道：“你要走去哪里？”
小女子轻笑了一声，淡淡道：“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袖蝶大惊，这女子原是已经死了不成？因此忽起怵怕，只想着快些离开。可只觉双腿沉重，难以动弹。
小女子见罢，叹道：“我知姐姐怕，想着离开。可是菀宝这心里话若是不与姐姐说，只怕娈姝陛下一个人，再不能振作。”说罢她忽然靠近了她，抬起头乞怜一般看着袖蝶，巴巴道：“姐姐，菀宝绝不是坏人，便就算死了，也没有过害人之心，你定要听我把话说完！”
袖蝶见事已至此，一来自己想走也走不了，二来这女子说得殷勤，自己若是再视而不见，只怕有些太过冷漠了。便点了点头，由她说来。
那小女子见罢欣喜，缓缓道：“姐姐许是不认得我，我与姐姐同属灵儿一族，名唤菀宝。那时节姐姐被请出山时，我尚年纪小，不知事，只知姐姐是不一般的人物，能够去服侍娈姝小姐。后来，菀宝有幸被太师妩娘寻见，被送至娈姝陛下身边做了贴身丫鬟。我自知天资不及姐姐，便总四处寻姐姐的消息，想好生与姐姐学习一番。但怎奈身在皇宫殿内，不能得自由之身，因此作罢了。”
袖蝶听罢方知，她便是后来服侍娈姝的小丫鬟。想来妩娘也是有心，还特意请了灵儿去与娈姝，好让她能快些适应皇宫里的日子。
但听小女子长叹一声：“只是如今我死了，陛下身旁再没有能照顾她的人。每日听她长吁短叹，我便骗她自己会住在她的贴身宝剑里，好永远护着她。可这毕竟是谎言，我区区灵儿，连来世都没有，魂魄哪里便能住在一个死物里呢？想着陛下独自一人，甚是凄凉，我便想来求姐姐，能再回陛下身边，好不让她太过孤单。”
袖蝶甚为动容，想来这小女子，至死仍有这一份忠心，若是娈姝知道了，不知该是怎样的不舍她。
她当然不知，正是在她心里仍旧单纯的娈姝一手将这小女子害死的。这些都可不提了。
袖蝶有些为难，许久不曾说话。她何尝不想回到娈姝身边，便是明白自己已失去双眼失去容颜后，她仍抱了一丝希冀，想着娈姝会将自己寻到，然后再留自己在身边。
可是等她接受了如今这惨不忍睹的自己后，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想来如今的自己，便真的回到娈姝的身边，却又能做些什么呢？不过是让她徒增负担罢了。
想至此处，她轻声道：“姑娘，我不能答应你。”
诗云：
又见桐花发旧枝，一楼烟雨暮凄凄。
凭阑惆怅人谁会，不觉潸然泪眼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