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朝佳梦犹然醉 从此萧郎是路人
隐雾，你想让我死。
所以你才说出了下一世的承诺。
你明明知道，只要我踏进西梁女国一步，万箭穿心，无处可逃。
你明明知道，我为妖道，许是会因擅闯西梁女国而被佛祖推下尘嚣，重受涅盘圣火的烧灼。
你也知道我爱你，所以我不会拒绝你的一切要求。
也知道就算我拒绝了你，也经不过你一次又一次的恳请，还有软玉温香的缠绵。
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你轻而易举便能将我摧毁，所以我也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我以为，与我寒梅来说，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隐雾，我如今没什么好问的，此番结局，也是我能想到的千万可能中的一种，只是没有猜到，这一切这么快就来了。
好在玄紫刀已然炼成，莲枝我也嘱咐得当。
好在我不曾负过你。
所以寒梅无怨无悔。
寒梅听见他让她去西梁女国，骤然湿了眼眶。因为他的言下之意她都清楚明白得很。
千裳曾许诺无衣，若是捉到寒梅，便与他成亲，便将一国之富尽付与他。因而今日，隐雾才说出了这句话。
隐雾的心思，寒梅总是不能猜得透彻，他昨日给了自己莫大的爱意，今日便想将自己摧毁。
“我去西梁女国，是去找无衣，还是去找千裳？”寒梅冷静地问道。
“谁也不要去找，无衣自会明白要做什么，你独自去便是。”
寒梅默然无声，她全然没了昨夜的幸福，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独自躲在冰冷的山洞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隐雾，你想要我死吗？”她戚戚问了一句。
“不想。”是随心之语，但也是真话。
寒梅突然笑了，她自若道：“有你这句话，我也没什么遗憾了。顿了顿又说道：“明日，我便去西梁女国，是生是死我都不会在意，只是在去之前，我需要好好打扮一番才行。”她说罢对着隐雾俏皮一笑。
隐雾随她，他不怕她会耍什么花招。在征服女子这件事上，这一世他比谁都自信。
这一夜，寒梅照旧搂着隐雾睡了一晚，次日一早，她便起床梳洗，如同待出嫁的小新娘。
寒梅换了一身水红色梅花裙，带上金步摇，点上绛红唇，对着铜花镜左右看了看，然后回头对倚着门的隐雾俏皮问道：“我这样不会输给西梁女子吧。”
隐雾淡然笑了笑，轻声道：“你比她们美。”他许是有一万句骗她的话，许是对她从未有过真心，但这一句却是真的。
从那一日，寒梅跌落金缕山之时，便是他看着她一点一点从一个小女孩成长为了今天的婀娜女子，看着她从一个被司晨追得瑟瑟发抖的小妖精，变成了今天杀人不眨眼的妖女寒梅。
但唯一没变的，是她在她面前的谦卑，以及她对他的真心。
隐雾也有过那么一丝犹豫和内疚，但很快那一丝内疚之情便消失了。
“你比西梁女国的所有女子都美。”隐雾又加了一句。
“你撒谎！”寒梅笑得嫣然，“我哪里比得过衣香鬓影的女王千裳？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天上地下，谁能比过。”
隐雾只是笑了笑，却不曾反驳她。
“隐雾，我来问你，你们男人，是不是都会折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不，我没有想过，我此生不能与她相见。”相见便是相离。
“是何意思？”
“寒梅，不早了，你去吧。”
寒梅轻叹了一身，一步一步走向隐雾，而后蓦然将他紧紧抱住，又踮起脚，亲亲吻了一下他的双唇。
“隐雾，寒梅告辞了。”
未等隐雾再说些什么，她已然化作一缕清风离开了。
隐雾的双眸似乎比之前更红了。
西梁女国虽不如以前繁盛，但到底也不失兴国安邦，国泰民安之相。
寒梅化作人形，行走在街道上，不住地左右张望。
她在金缕山界这么许多年，走在满是天人的街道上还是头一遭，到底是不曾见过大世面，她的内心居然有些发怵。
正被路边的媳之物吸引时，只听有狂风咆哮之声扑面而来。她驻了足，一步也走不了。
不是她不想走，而是陡然瞬间，整个人像是被施了法。
莫不是隐雾在远处操纵自己？她下意识想回头看看，却真的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黄沙漫天飞舞，四周的女子纷纷躲避开来。只听前方有人喊道：“太师有令，今有大事发生，各自回家，闭门宵禁！”
一瞬间，街道之上便只剩下了寒梅一人，风萧萧在耳边呼号，如凄厉的恶鬼将她团团围住。
待来人走近了，寒梅抬起头，眼前赫然立着一位翩翩公子。
公子煞是风流潇洒，一表人才，寒梅呆愣地看着他，竟忘了来人许是不速之客。
她见过的男子唯有隐雾，而隐雾天生带了一份邪气。眼前的公子却有着一股温雅的气息，是她在妖族里从未体会过的风度。
她挡在路中间，但公子却不曾粗鲁呵斥她，走到她的面前轻轻问道：“你是寒梅吗?”
寒梅忽然回了神，糯糯道：“我是寒梅。”
公子点了点头，回头对身后的侍女道：“去转告无衣公子，他的法术成了。”
原来是无衣捣的鬼……因本就有心理准备，所以此刻被抓住她倒也不曾心慌，唯独好奇的是，这眼前颇为迷人的公子，如此以礼相待自己，倒是有点受宠若惊。
公子将她请进轿子里，寒梅坐在轿子里歪着头笑着问他：“你可知道我是谁？”
“妖女寒梅，屠杀了我西梁女国成百上千的灵儿，遂奉了陛下之命将你带回问罪。”
寒梅笑了笑，放下了轿帘。
“你可别骗我了，西梁女国怎会有你这样风流倜傥的男子，若真是那样，我可就后悔没有早些来。”
“姑娘，妩娘是女国太师，怎会是男子，姑娘怕是说笑了。”依旧文质彬彬，不曾有任何动怒。
寒梅倒是惊讶了许久说不出话来，这西梁女国真不愧是藏龙卧虎之地。
寒梅坐在轿子里四处张望，甚是新鲜，万花齐放，百鸟朝凤，到处皆诗意，随时有物华，相比之下自己的毒敌山甚是寒酸。
颠簸不久，轿子便停下了，走出轿门便是一堵暗红的门。
“许是环境不好，但还是要委屈姑娘现在这里住些日子。”
“为什么不能让我住在迎阳馆驿？”寒梅绕了一圈，玩笑问道。
“迎阳馆驿是接待天神之处，姑娘你……”妩娘不曾听出玩笑，直愣愣回答了她又怕惹出尴尬，便吞回了后半句。
“姑娘我是个妖女，因而不能。”寒梅笑嘻嘻接了下去，“太师，你可真比一般男子还出色。”寒梅说罢自己推开了门。
门那边不是想象中的阴暗牢房，而是如少女的闺房一般古色古香，镂空的雕花窗桕，淡雅的檀木绣床，飘逸的荷花窗纱，还有晶莹的珠帘。
“这里是我的房间？”
“委屈姑娘了，后面的事还需请示陛下，妩娘先告退。”说罢妩娘将门锁上，只留了她一人。
甚是活的自在，甚是人间天境，想必那七仙女的仙女宫也不过如此吧。
寒梅不曾忘记自己是有罪将死之人，但她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哪怕只过一天，也是足矣。
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影，寒梅略惊一下便安然了。
“无衣，好久不曾见，你倒是越发帅气了。”
来人冷漠地点了点头，继而缓缓道：“山主那边来了指示，我因记着你曾替我说过好，便先告知你一声，许是有些可怕……”
“无衣，死我都不怕，你说便是。”
“抽去筋骨，斩首挖心，悬门视众，以息众怒。”
万箭穿心，烈火焚身，一千种一万种死法她都想过了，但万万没有想到，无衣提议的，竟是将她抽筋剥骨，斩首挖心。
她说到底不过也只是一个女子，纵然杀了无数生灵，但她却从不是因为一己私利。她为的是自己最爱的隐雾，可是偏偏是最爱最爱的隐雾，选择了让自己最痛苦的死法。
“无衣，这话真的是山主所说？”
“绝无戏言。”
“他知不知道，我这一世的修为根本受不起这样的折磨？我许是会丧失过去的一切，许是会重新回到……回到一只小蝎子？”
“寒梅，无衣不懂这些，无衣只会遵山主之言……”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曾指望你明白……你回去吧，我都知晓了。”
她的心凉了，什么也不想了。
泪水也没有，叹息也没有，她默然坐在黑暗里，然后伸出手，狠狠心拽断了自己及地的长发。
她将长发挂在屋梁之上，然后，想学着痴情女子那样，自缢而亡。不能撞墙，那会变得多丑，不能要舌，会多疼啊。她将脖子套进长发结成的绳索之前时，还感慨了一下。
“姑娘，你不需如此。”地牢的门忽然打开了。刺眼的阳光里，站着的是那个被自己认错了的太师妩娘。
妩娘走到她的跟前，将她抱了下来，心疼的抚摸了一下她乱糟糟的短发道：“女孩子还是长发好看。”
一瞬间，寒梅的泪溢满了眼眶，她瘫坐在地，啜泣许久，才稍微平静，略带哽咽地问道：“太师，你此番前来是来将我押赴刑场的吗？”
妩娘将她扶起，叹息了一声道：“姑娘，你起来吧，我不杀你。”
诗云：
天下男儿皆薄幸，空负佳人醉不成。
此夜箫声声不尽，风吹树影影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