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准拟花开人共卮 轮到相思没处辞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太阳快落山时,千裳站在寝宫前望向远处霞光万道的金缕山,忽而黯然。那一年尚在佛祖坐下听经之时,曾听佛祖品《大般涅盘经》道:“诸比丘,一切皆由因缘而生。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此有故彼有。”
陡然忆起这句话,千裳从一片混沌中渐渐明了,缘浅则浅,缘深则深,一切苦楚皆是宿命。既然此生又遇公子,那么今生他们俩便是有缘人,见与不见,都有躲不过的羁绊。
想至此处,千裳唤来荷心,嘱咐她将无衣带至保和殿,欲以待天神之道再见一次男子。
“奉陛下之命,我将无衣公子带来了。”千裳闻声抬头,眼前的男子与之前相比似是更加憔悴了。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素白长衫,长发用玉带随意束着,双眼较之之前多了些凄迷,不似之前总含了莫名的脉脉深情。
没了那些轻浮男子的言行,倒是看着顺眼许多。
她细心算来,自己已有三两天不曾见过他,想念倒也有一些,但若说思念成疾,也相差甚远。这般想来不禁微微叹息,许是自己对他着实只有感恩之情,前世的缘分不够,今生才会相遇而不能相欢。
无衣见罢女王陛下欲要俯首作揖,被千裳一个手势止住了。
“无衣公子,荷心待你如何?这些日子可受了委屈?”不过是一些平常的客套话,无衣并无什么不安,倒是一旁的荷心慌乱了眼神。
“他安好得很,安好得很。”小鱼儿紧巴巴跟着回话。
千裳皱了眉,虽说荷心好酒常醉,但不知礼数也只在初次见面之时发生过,今日这般心慌撩乱的言行,实不似原本的她。
便不与她说话,转而又问无衣:“公子这些日子不见,怎的觉得不如之前伶牙俐齿?”
“他不过是累了,并无他事。”荷心又在一旁道。
要说她为何如此这般,冒着大不敬的风险也要回这些不打紧的话,不过是因为她心中甚有不安。她自那日与无衣交心之后,便懵懵懂懂初开了情窦,但她又不能说的清楚,只单纯地想把无衣护着罢了。因自觉藏了些见不得人的事,便总怕千裳发现一些猫腻,怪罪与他。
“荷心,我瞧是你太累了吧,你不如回去休息休息,酌些佳酿小憩一下。”千裳委婉将她支走,荷心方才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无奈之下只得告退,临走之时偷看了一眼无衣,但无衣并没有搭理她。
保和殿内只剩千裳与无衣二人,与他三两天不曾见,千裳竟有些局促。但见男子也与之前略微不同,心下疑惑,却又怀疑是自己记得模糊,因而不曾多问。
“公子还请坐下说话,此时此地仅你我二人在此,不需那些繁琐礼节。”
无衣点了点头,便择了靠千裳最近的位置坐下了。
“听闻公子所说,你我前世是有缘人。千裳蒙公子相助,才得以换来今生。不知此份恩情,需千裳如何报答。”
活像是突然吞了老君的仙丹,无衣骤然起身走到千裳身旁,温柔笑道:“今生你为陛下,我便已是知足,若是留得我在你身侧常伴,无衣还有什么更值得期待的呢。”一瞬间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千裳似是没有察觉这突然的变化。
千裳不曾强求,思忖小久,起身从鸡翅木架子上取了玲珑盏和荷叶酒,她想学江湖人的处世之道,这是在大雷音寺时从蓝鹊紫儿那边听来的。
她将酒杯斟满递给无衣道:“这一杯,算我报答你将我折离凌云渡。”无衣不曾拒绝,一饮而尽。
千裳又斟满道:“这一杯,算我报答你带我越过凌云渡,到达佛祖身侧。”无衣又一饮而尽。
然后一阵沉默。
无衣突然笑着问:“那么我坠入无尽地狱的苦呢?”他神色甚是复杂地看了千裳一眼。千裳多少也习惯了他略带挑衅的眼神,便只是瞥了他一眼,但骤然察觉了不同。
无衣的双眸不知何时竟变成了殷红色。
“你……你是何人?”千裳有些怵怕眼前人。
“我是前世凌云渡边的……”
他未曾说完只听屋外传来急促的喊叫声:“他不是,他不是!”
“什么人?”千裳皱眉,走到窗边,却无有异常。
复而回头看向无衣,发觉他的双眸依旧是之前的水色,便以为自己看错了。“公子,时至今日,你我便已相识许久。我虽有心以身相许以报答公子,但只恐众人不服。”
“陛下无衣何德何能,但若陛下坚持,我便也不推脱……”
“你先听我说完!”千裳没好气道,“你需将寒梅捉来,方能再谈后话。”
只可惜说这话时妩娘不在,若是她在必是忧心与欣慰参半。
忧心的是,自己期待已久的牡丹花下女王陛下,竟被一个莫名男子牵制左右。
欣慰的是,懵懂无知的女王陛下,也知道为国着想来做一些有用的交易了。
次日早朝之上,千裳踌躇半晌,肃然道:“今日西梁女国不同往日,先是有大地动致使国民死伤上百,又有南方毒敌山妖女寒梅屠杀我国灵儿一族,又有夜摩天魔王重新出世之传闻,实乃我西梁女国的劫数。
“我西梁女国,本属夜魔天界,原也以男为王,女子持家,因遇劫难故而落到今日这个形式。今承蒙佛恩,幸遇公子无衣下降,想是天赐来的。
“我愿以一国之富,招无衣为王,我愿为后,一来可抵御外来强敌,二来我欲与他阴阳配合,生子生孙,永传帝业。”
众女官听罢默然,连交头接耳的都没有。当朝女官皆为年轻女子,皆不曾见过男人,虽也曾听家中老母说过一二,但到底还是不能理解如何能拜男子为王。于是虽心中有惑,但也不敢言表。
唯有妩娘大胆,执笏道:“佛祖坐下尊者曾嘱咐与我,我西梁女国,世以女为王,因以女称国。有夫无错,夫亦可为王,但不知政事。今日若陛下执意要招无衣公子为王,并非不可,只是……”
“只是若何?太师但说无妨。”
“一来匹配之事,无媒不可,自古道,姻缘配合凭红叶,月老夫妻系赤绳。二来,无衣公子不得参政。”可是妩娘怎会同意?但她那日出门观望一圈,心知国已衰败,南边寒梅怒气难消,金缕山脚灵儿一族又怨声载道,已是国将崩亡之相,此番也是无奈之举。
“妩娘所说有何之难,依卿所奏,待无衣将妖女寒梅捉来,就着荷心做媒,妩娘主婚,择良日成亲。从此我西梁女国,再不会惧怕妖魔鬼怪!”众女官听罢皆附和欢呼,唯有妩娘一人面色阴沉。
待众人安静,妩娘肃肃道:“陛下,妩娘迟愚,有一事不明。”
“你说便是。”
“难道……难道女子就不能掌权天下吗?女子就不能守住金缕山界的一片天地吗?”
难道女子便是天生不如男人吗?佛说众生平等,大地众生皆有如来智能德性,为什么偏要男子才能镇住这一方妖孽?
妩娘不甚理解,她独自一人,将这西梁女国的一片天地撑起,偏偏因为千裳的柔情,便要将江山拱手让人,如何甘心!
“并非这个意思,太师,你之辛劳,众人皆知,只是国家之事,需以大局为重。”
“陛下,是妩娘多嘴了。”她小声回应了一声,便再无话可说。
毒敌山上,隐雾不知从何归来。
近日他频频早出晚归,回来之后也只是沉默不语,连陪寒梅赏花的兴致都没有了。
寒梅虽心中甚恼他近来的冷淡,却也安慰自己好赖每日都还能见到他。
寒梅见他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便如宣蝶一般扑到隐雾身上,抚摸着他玄色的外衣道:“跟你说件大喜之事,听闻那女王陛下要与无衣成亲了!”
隐雾漠然,并无欣喜之神,反倒有些落寞:“她成亲了,与我是何喜事?”
“无衣此去乃是奉你我之命,成了亲那所办之事岂不是容易非常?你我大事将成,可不是喜事儿嘛!隐雾,若是打下这片天地,你为君王,我为皇后可好?你我生子生孙,永传帝业可好?”
隐雾听罢不曾像以往那样将她推开,而是伸手将她搂在怀中笑道:“寒梅,我许你凤冠霞帔那是自然,但愿你也能承诺我龙头椅金缕衣。”
寒梅听罢顿然笑得娇羞:“莫说金缕衣,便是须弥山上帝释天手中的宝盖,我也替你拿来!”
“为了我,你真的什么都愿意?”
“嗯,从小到大,寒梅何曾骗过你!”
诗云: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就中更有痴儿女,千山暮雪为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