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妾发初覆额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燕然顺着那条小溪水,穿过那片桃花林,越过那座小山坡,滚下那条绿草地,但觉浑身无一处不是酸痛难忍。好不容易立起身来,放眼望去,一座小小佛寺赫然矗立在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之中!

燕然挠挠头发,浑没想过那桃林之后竟有这么一座清幽佛寺。只见那寺院白墙黛瓦,气象*。寺前分三门,朝阳而开。中为佛宗空门,左右分别为无相及无作之门。空门上题有一长匾,自右向左书着“桃花禅寺”四个鎏金大字!

燕然忽地想到那白袍人的可惊可怖处,顿时心有余悸,只想离得此处越远越好。可是折腾了这大半日光景,此时人已是又累又饿。于是转念又想,何不偷偷溜进这禅寺里,随意寻些吃食填填肚子?最好再寻一处隐秘之所躲藏起来,反正跑是绝计跑不过那白袍人,倒还不如就在这禅寺里暂避一夜,等明日那白袍人也悻悻而归了,自己再从从容容下山?

既然打定主意,他便是鬼鬼祟祟地想绕行到那佛寺后墙去,却不想这佛寺正门瞅着甚是不大,禅院内倒是恁地幽深。他足足在那竹林里穿行了一炷香功夫,这才悄然贴近那佛寺后墙,所幸一路之上并未遇见旁人。

他附耳紧贴墙壁,墙后隐约传来一声声似有若无的钟响。细细分辨,但觉钟声苍凉,诵声朗朗,偶尔几声“咚咚”的敲打木鱼声格外悠扬。他算算时辰,想来此时正是禅寺僧人们晚课时间,不由得大喜过望,忙左右环顾无人后,便翻身轻轻跃进了那禅院内。

禅院之中,松柏参天,林荫小道,清爽宜人。燕然素喜这层林叠翠之地,一见之下顿觉心旷神怡,便是连那身上的伤痛都似好了几分。他手足并用,悄悄爬上一棵参天古柏,藏匿在那茂密的枝叶中四下打量着这座庭院深深的禅院。

桃花禅寺坐西望东,燕然放眼望去,泾渭分明地分作北院、中院和南院三大院落。方才传来的暮钟声、木鱼声、僧人们的诵经声便是出自这中院内的大雄宝殿,只是那大殿并不甚雄伟,倒是金碧辉煌精致得紧,想来这佛寺香火甚盛。

北院风景与众不同,小桥流水,亭台楼榭,繁花似锦,曲径通幽,赫然竟是一座小巧雅致的后花园。燕然隐约见到几名盛装女子穿梭其中,正值清明时分,想来必定是有大户人家的女眷来此佛寺敬香还愿,寺院特筑此园以供香客留宿。忽又转念想到,莫非那桃林里的白衣佳人便是住于此处?

南院则是朴素静寂了许多,空无一人的连排僧舍里,各类物事摆放得井然有序,窗几明净,院里一尘不染。南院西角似有炊烟袅袅升起,燕然大喜,知是僧人膳房,僧人们晚课后必会来此就餐。

燕然小心地滑下柏树,悄然无声地便往那南院摸去。一路有惊无险地避过几个人影,又有惊无险地从那寺院膳房里偷得几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他瞅得膳房北面不远处有间门窗紧闭的厢房,心中一动,忙凑前一看,原来正是僧人们堆积柴火草料的柴房!

他心里暗喜,恰巧那柴房并未落锁,四下窥得无人,忙悄悄推开大门,轻身闪了进去。柴房之内空旷宽敞,一面堆着枯枝碎木,想来必是僧人们引火做饭、烧水取暖的柴火,另一面却是堆放着大米油盐等主食调料之物。

柴火旁边有一堆干枯稻草,堆起约有一人来高,他钻到那草堆之后,择了些干净稻草搭了一个小窝,然后便一头缩在里面,顿时觉得浑身轻松,舒适无比。他虽是贵介公子,但随父兄在那草原之上追杀马贼时,并不缺少野外生存的经历。相较那凄风苦雨的大草原,这间柴房无疑已是强得太多,不漏风更不漏雨,房屋干燥稻草新鲜,他很是满意。

于是他便窝在那草堆里,津津有味地吃完两个馒头,然后,倦意上涌,歪在那草堆里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是昏天暗地,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但觉得右耳瘙痒难耐,他不耐烦地挠了挠耳朵,可是那瘙痒仍是一阵一阵地传来,痒得他只觉得全身无处不痒。嘟嘟囔囔中他睁开了眼,却发现一双黑如点漆、灵动无比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他骇然一惊,忙往后撤了一下身子,定睛一看,原来竟是一个粉妆玉琢、娇艳欲滴的小女孩正笑盈盈地蜷在一旁,她那纤纤小手上捏着一根细长细长的稻草,想必刚才她便是用这根稻草挠着自己的耳朵!

小女孩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正悠哉悠哉地蜷在草堆上,一头墨缎般的长发绾成了一个清爽简单的发髻,用红绸缀了晶莹小巧的铃铛系住,却有几缕鬓发垂在侧脸,更添几分俏皮。只见她肤若凝脂,唇若浅樱,眼波顾盼之间,越发显得她狡狯聪慧,乍见之下,几疑是林中精灵。

燕然挠挠头发,惊疑不定地低声问道:“小丫头,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小女孩随手将那根稻草一甩一甩的,瞪大着眼睛,很无辜地回道:“我还要问你呢?你干嘛睡在这里?刚才我过来玩,哼,倒是被你吓了一大跳!”

燕然半立起身子,四下张望了下,赫然发现天色已是暮晚时分,周遭万籁俱寂,除了面前这个精灵般的小女孩,却是并无任何人影。那小女孩又用那根稻草戳了戳他耳垂,娇声低喝道:“喂,大个子,本小姐在问你话咧!”

燕然有些不耐烦地拨开那根稻草,重新坐回草堆里,小声怒喝道:“你是谁家的小丫头?干嘛老是用这稻草挠我?”

那小女孩金枝玉叶,天潢贵胄,自幼便在那深宫之中,可说是万千宠爱聚于一身。自懂事以来,接触最多的无非是一些宫女、侍从、仆妇之类的下人,见面说话无不唯唯诺诺毕恭毕敬的,何曾有谁说话如燕然这般肆无忌惮?更别说这么色厉内荏地低声呵斥了。

那小女孩一愣,便是要咧嘴大声呼喊起来。燕然眼疾手快,慌忙将她拉过怀里,右手紧紧捂住她的小嘴,在她耳边低声求道:“别叫!千万别叫!我不是坏人!有个大恶人追着杀我,我才躲在了这里,明天一早我便下山啦!”

那小女孩兀自在他怀里挣扎不已,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嘴里含糊不清地“呜呜呜”个不停。燕然没奈何,只得暗暗又加了一分力道,那小女孩挣脱不得,慢慢也就安静下来,只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燕然仍然紧紧捂住她的小嘴,温言软求道:“小丫头,我真不是坏人!只要你不叫,我绝计不会害你!倘若你答应不叫的话,我便放开你,你可明白?”那小女孩的眼睛转了几转,连连点头示意明白。

燕然松过一口气,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小女孩自是点头不已。燕然小心翼翼地冲她说道:“那我可就放手了,你答应啦,可是不会叫哦?”那小女孩似是气极,狠狠地瞪了瞪眼,只是那表情可爱之极,殊无可畏之意。

燕然慢慢松开右手,那小女孩一动未动,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他。其时天色已晚,明月高照,清冷的月光透过头顶的一扇天窗,投射在那小女孩的小脸上,越发显得肤白胜雪,唇红似樱。燕然瞧到她小脸上隐约可见几道乌黑的指印,忽然一阵心虚内疚,仿似自己亵渎了这世上最完美的事物一般,不由得低下头,讪讪地说道:“对不起了,刚才我也是一时情急,可还痛么?”

那小女孩突然起身向外跑去,大声叫道:“来人啦……”燕然愕然之余,慌忙飞身将她扑倒在草堆上,想也没想,便用右手再次捂住她的小嘴!那小女孩将头一扭,却是一口咬在燕然右手拇指根部,敲便是他右掌鱼际穴上,直痛得燕然倒吸一口凉气,但唯恐松手后那小女孩又大叫大嚷,也只得忍痛死死抵住那小女孩的小嘴,莫让她再叫唤出来。

那小女孩在燕然身下拼命挣扎,两只小腿四下乱踢。燕然怒极,情急之下也便忘了男女有别,伸出左手便朝她身上“啪啪”就是两巴掌!那小女孩顿时“嘤嘤”抽泣起来,兀自还在燕然身下扭来扭去。

燕然索性用左手捉住她的两只小手,按紧在她背后,同时左腿下压,也是紧紧压住她的双腿。那小女孩再也挣扎不得,也便放弃了挣扎,在燕然身下“嘤嘤”地哭个不停,只是那小口仍是咬着燕然右手不放,唇间已是渗出丝丝血迹。

燕然怒道:“你松不松口?”那小女孩置之不理,兀自咬得更紧。燕然无奈,再次温言求道:“好姑娘,你别咬了行不?我也放开你,只要你不叫,我什么都依着你,我向你赔礼道歉,我向你磕头作揖,行不行?”

那小女孩含着泪水点了点头,慢慢松开了她的小口,燕然松了一口气,也就慢慢放开了她身子,只是她突然又是一口狠狠咬下去,痛得燕然低声惨嚎了一声,这才慢慢蜷缩在一旁,犹自含着泪狠狠地瞪着燕然。

燕然右手拇指根部已是被她咬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痛得他似乎整个右半身都麻木了起来。燕然忙扯下一角衣衫,将伤口紧紧包扎住。

燕然痛斥道:“小丫头,你属狗的啊?咬得这么痛!”那小女孩脸上犹挂着两行泪,却是倔强地扭头冲向另一面,也不说话,神情倨傲之极。

燕然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尽量温和地说道:“小丫头,真正对不住了,可是弄痛了你吧?你刚才不是答应过我不叫么,一放手你便又是逃又是叫的,我也是一时急晕了头……”

燕然又道:“真是有个大恶人在追杀我,我也是无奈,才躲进这里,天一亮我便走,绝计不会伤害你的!你别再叫了,行不?”

那小女孩转过头来,却是“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燕然没法子,只得在旁插科打诨,温言相劝,好不容易那小女孩才慢慢止住哭声,小声地抽泣道:“好痛!你这个大坏蛋!”

燕然习惯性地用右手挠挠头发,却又扯动了伤口,痛得龇牙咧嘴的,又不敢大声叫唤出来。那小女孩“扑哧”一笑,随即又板起一张小脸,狠声道:“活该!谁让你这大坏蛋欺负我的!你!你竟然还打我!”

燕然只得再次连声道歉,许下百种小女孩子喜爱的小玩意儿,答应下山之后便去市集买了送与她,那小女孩才破涕为笑,勉强答应不再叫嚷,且暂时原谅他的胡作非为与殴打*等不齿行为。

燕然若有所失,悻悻地问道:“小丫头,你究竟是谁啊?怎么会到这佛寺?又怎么会跑到这柴房里?”

那小女孩白了他一眼,却是骄傲地轻声回道:“哼,偏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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