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宴会莫如今日盛(二)

甘允超愕然失措,继而大喜过望,但他终是朝廷重臣,平素里喜怒不形于色,转瞬之间便稳下心神,向众人告一声罪,便是起身去迎接贵宾。

哪知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一阵爽朗的大笑声远远传来,一把铿锵有力的声音笑着说道:“允超兄止步,不必亲迎,老夫与郭相是厚着老脸不请自来,你再恁多礼数,老夫是不打紧,那郭相脸皮儿薄,万一他羞愧得扭头便跑,那这事儿可就闹大发喽!”

众人皆是大笑,纷纷起身恭迎两位相国大人的驾临。这洪亮声音的主人便是武英殿大学士苏震,帝国仅余的两位上将军之一,现为朝廷武官之首,亦是天下屈指可数的盖世名将!另一位自然是朝廷文官之长,文渊殿大学士郭延玉,学富五车,智珠在握,也是一名外圆内方、圆通豁达的谦谦君子。

众人只听得另一把内敛清雅的声音接道:“上将军便是欢喜打趣老夫,甘老相国为国鞠躬尽瘁,为民殚精竭虑,正是我辈读书人效仿的高德大能!今日大寿,便是允超兄拿着大扫帚要将老夫打将出去,老夫也得厚下脸皮,向着甘老相国讨杯水酒吃吃!”

众人更是哄堂大笑,纷纷上前将两位相国簇拥当中,一时间问候声请安声不绝于耳。苏震不耐其烦,眉头一皱,便是要呵斥众人。郭延玉瞧得分明,忙暗扯苏震衣袖,却是向着众人柔声说道:“各位大人,且慢理会老夫与上将军,老相国在上,我等二人还未上前见礼,等下把酒言欢,再与诸位详叙同僚之谊,各位意下如何?”

一言既出,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让开一条小路,这两位当朝相国才得以上前,与甘老太爷见礼。甘老太爷早已是起身相迎。

两位相国上前左右拉着甘老相国的手,很是说了些吉祥话语,那甘老相国便招呼道:“两位大人日理万机尚且不忘老朽寿辰,老朽亦是不胜之喜啊!允超,快快安排两位大人入席,今日老朽与两位大人不醉不归!”

甘允超早已是安排妥当,却是在园林内湖的临水凉亭上重新摆过一席,当下便领着众人到那凉亭上依次入座。甘老相国自然是端坐上席,两位相国则是一左一右陪在甘老相国身旁,而甘允超与那户部尚书韩墨楚便打横坐于下首。

上将军苏震向来雷厉风行,落座便是连敬三杯,众人喝彩声中也是连陪三杯,甘老相国也自高兴,陪着两位相国也是喝了一杯。苏震忽然环顾全场,洪声说道:“燕赤行的小儿子不是来了么?那小子坐在哪里?”

原来当年苏震是帝国西征大帅,燕赤行正是他麾下最为出类拔萃的先锋大将,而今燕赤行已是帝国屈指可数的五位大将军之一,但在苏震心里,却是与当年中军帐里的亲兵校尉一般无异。

燕然急忙起身上前,快步走到凉亭外便是跪伏于地,竟是行的跪拜大礼!口中恭谨说道:“外公、苏大人、郭大人、韩大人、大舅,小子燕然人微言轻,不敢主动上前,既蒙苏大人召唤,小子便是正好给诸位大人请安,还望诸位大人见谅莫怪!”

几位大人见燕然丰神俊朗,英姿飒爽,也是满心欢喜,韩墨楚伸手拉起燕然,笑着说道:“小子有心便好,今日是你外公大寿,不必拘于这世俗礼法,省得一个个都磕来磕去的,这几位大人吃酒也吃得不甚顺心。”

燕然忙点头称是,却瞧得苏震伸手相招,忙不迭地走到苏震身旁,见他酒杯已空,忙取过酒壶,给苏震及座前几人都续满了酒杯。

苏震却是怒目圆睁,冲着燕然喝道:“你便是燕赤行的小儿子?看你这一身花花绿绿,粗鄙不堪,哪里还有几分西凉大营的铁血之气!”

燕然心里暗暗叫苦,忙恭声回道:“苏伯伯说得极是,侄儿想着外公大寿,便是装扮得光鲜些,想是侄儿思虑不周,等寿宴一了,侄儿即刻便换过这身衣衫。”

苏震面色稍霁,又是说道:“这趟来金陵,可是要盘桓些日子吧?”燕然道:“是的,父亲也特意叮嘱过。”苏震点点头,道:“嗯,等这几日忙过了,可去老夫府上,与老夫那几个不成才的儿郎切磋切磋,也让他们见识下西凉大营的儿郎是甚模样!”

燕然暗暗叫苦,只得恭声应下,又听得甘允超在一旁说道:“小五,你也别过去了,就在此处给几位大人斟酒吧。”燕然更是欲哭无泪,只得拿过酒壶立在一旁,强颜欢笑地做起了普天下之人均艳羡不已、恨不得以身相代的侍应小生,当然,燕然肯定是与天下人之愿背道而驰的另一类。

酒过三巡,众人觥筹交错之际,忽见到管家气急败坏地跑来,甘允超面显不悦之色,却是知道定有变故,于是告声罪后,便起身一探究竟。却见那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兀自冲着自己挤眉弄眼,甘允超更是不悦。

只见假山后转过一个青年公子,蓝绸长衫,描金折扇,腰间随意系着一根淡黄丝带,正是说不出的儒雅风流,道不尽的清新俊逸。甘允超一见大惊,慌忙拜下,口中高呼道:“不知四皇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殿下恕微臣不恭之罪!”

那四皇子如沐春风,笑容满面,快步扶起甘允超:“甘大人快快请起,您是国之重臣,奕锦可担当不起您这一拜。奕锦此来,专为甘老相国贺寿,并无他意!”

众人又是次第起身,齐齐向这四皇子请安问好,但终究是天潢贵胄,并没有像刚才两位相国到的时辰一涌过去。苏震皱皱眉头,小声问道:“郭相,圣上严令皇子与外臣不相来往,这四皇子却是为何?”郭延玉想了想,回道:“上将军有所不知,这四皇子的名儿便是甘老相国所取,且与甘老相国也有过师生之谊,情分与众不同,自然不可一概而论。”

甘老相国也是欣喜不已,便欲起身相迎,但那四皇子眼明手快,快走几步扶住甘老相国,笑着说道:“老师何须多礼,您且请坐,学生特来贺您大寿!”

甘老相国忐忑坐下后,那四皇子竟是行了个跪拜大礼,众人慌忙随之跪下,那甘老相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但却是老怀大慰,心头不免闪过几丝得意之情。

只听那四皇子恭声说道:“学生恭祝老师万寿无疆,福禄无双。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入南山之寿,不蹇不崩!”甘老相国慌忙扶起四皇子,道:“殿下行此大礼,老朽愧不敢当啊!快快请坐,允超,撤过这席面,赶紧!赶紧!”

那四皇子却是坐在郭延玉之下,韩墨楚之上,笑着说道:“老师,不用过于客气,诸位大人,奕锦原是小辈,还望各位不必拘束,今日奕锦就是老师的学生而已。”

须臾,下人们换上一桌新席面,山珍海味,无奇不有,四皇子奕锦更是高兴,端过一杯酒竟是先敬了众人一杯!但此席面之人个个位极人臣,也不惶恐,均是陪着四皇子一饮而尽。

四皇子瞥眼望见燕然立在一旁,气质与众不同,暗暗诧异,郭延玉小声解释道:“这是西凉燕大都督幼子,上将军着意让他立立规矩,也是玉不琢不成器之意。”四皇子这才释然,遥遥向着燕然举杯示意,燕然只得苦笑着点了点头。

宴席临到终时,又很是热闹过一阵。内宫姚公公带来了当今皇上御赐甘老相国的一块横匾,以示皇恩浩荡、与君同庆的嘉勉之意。

众人跪聆圣谕后,郭延玉便上前揭开横匾上盖着的朱红绸缎。此匾由金丝楠木雕刻而成,金底黑字,皇帝亲笔手书“斗南介景”四个大字,落笔苍劲有力,其中寓意深刻,虽片辞数语着墨不多,望之却巍然大观,令人肃然起敬!众人皆是赞服,甘老相国更是望之而老泪纵横。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宾主径后,四皇子便是头一个辞行,甘老相国拉住他的手,老少二人言笑晏晏,竟是并肩行了一路。

当今皇帝躬勤政事、励精图治,实为一代贤明果决、进退闲雅之明君。皇帝止有六子,大皇子奕斐、二皇子奕辰、三皇子奕雷、四皇子奕锦、五皇子奕宁以及年仅三岁的六皇子奕童。因皇后膝下并无子息,故这六位皇子皆为后宫嫔妃所出。

皇帝有感于历朝历代诸王夺嫡的血腥与惨烈,故本朝不立太子,更是严令皇子们与外臣们不得有所联系,如四皇子今日这般公然到大臣府圬寿,非是两人间异乎寻常的师生之谊,那可是大大忤逆了皇帝陛下的龙鳞。

四皇子走后,诸位大臣也便是相继告辞,不多时,熙熙攘攘的园林里止余了两桌甘氏至亲,甘允超笑着对甘老相国说道:“父亲今日好大的面子,便是连皇子宰相也是亲来为父亲贺寿!”

甘老相国却是面色不渝,小声斥道:“糊涂!难怪你为官多年,却仍是毫无建树,更谈不上主政一方。当今皇上春秋鼎盛,皇子们却也是年富力强,眼看这京华暗流涌动,你却懵然不知!”甘允超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忙恭声回道:“还望父亲大人指点一二!”

甘老相国良久不语,望着自己儿子,终于还是说道:“陛下这六位皇子,现有四位皇子业已到了开府建牙的年纪,试问谁甘心一辈子做个闲散王爷?试问谁不觊觎那九五之尊的皇帝宝座?宫中早有传言,陛下有心放这四位成年皇子下来各部历练,以考量日后谁来克承大统。现在你知道了,这四皇子此来也是别有用心,允超,凡事还是多多用心琢磨才是正理!”

一席话说得甘允超汗流浃背,细细品味父亲话里的深意,一时倒也似有所悟。甘老相国伸手唤过燕然,和声说道:“五哥儿今日辛苦了,等下与卓儿、越儿等一干兄弟好好喝上几杯!”燕然笑着回道:“外公,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孙儿今日的际遇,一位皇子、三位相国,一位尚书,便是连大舅也是堂堂的户部右侍郎大人,试问孙儿又何苦之有?”

甘允超也是笑了,道:“便是有,你小子必然也是甘之若饴!”

当夜燕然与甘氏家族一干子侄辈是喝得天昏地暗,他酒量甚豪,自是大杀四方,倒是很为西凉在酒桌上大大露了一回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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