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恩典(一)

恩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没站多久,就见胤禛、十三、十四走进院门。十四一见我就笑嘻嘻的打招呼:“怎么敢劳动四嫂在这里亲自迎接,真是折杀小弟了。”说完就和十三一起向我行礼,我连忙虚探出手,“十三弟、十四弟快别多礼了,我是奉了额娘的命令专程在这里恭候几位爷的大驾。”两个人刚站起身来,我身后的瓜尔佳氏和兰歇又给这些爷们见礼。

十三的脸色不是太好,似有什么难解的心事,眉心仿佛有一道皱眉深久后留下的痕迹。他和十四的年纪相仿,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都十分养眼,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倒是胤禛看起来似乎更加威严,也更多了一份沉着与稳健。

我们一行人来到二进院的同顺斋,这里已经置办好了酒菜,德妃也已经换好了衣服端坐在了主位上。我跟在胤禛的身后,一进门还没有行礼我就明显感到他的身体一僵,疑惑的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我也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德妃换了一身淡绿色的宫装。只一瞬间我脑子里仿佛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又仿佛一下子什么都想不起来。胤禛只有片刻的停顿,接着就见他“啪啪”两声打下马蹄袖,跪下身去,朗声说:“儿子恭祝额娘福寿安康。”我一惊,也连忙和兰歇一同跪了下去。

德妃虚抬了抬手,“罢了,罢了。小吉子快把你四爷和四福晋搀起来。”接着胤祥也带着瓜尔佳氏磕头祝寿。等到十四祝寿时,德妃竟亲自把他扶了起来,拉到自己身边坐了下来,疼爱之情溢于言表。德妃对胤禛也是一样的亲热,只是我却发现她看向胤禛的目光中少了些——疼惜。我深深的感受到这对母子之间存在的巨大隔阂,就如同我与自己父母之间一样,除了爱还有着恨。

看着胤禛咬紧的牙关,与眼中的落寞和妒意,我感同身受。曾几何时,我也深深体会过这样的痛,那种被亲生父母忽略的痛,那种从心底泛起的被遗弃的痛。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讨厌绿色,因为德妃喜欢,这或许是一种条件反射吧,只要一看到绿色,他便会不可抑制的想到不爱自己的额娘。我的手偷偷伸到他的马蹄袖子里,不无意外的碰触到他攥得紧紧的拳头,轻轻的握住他的手,默默的传递给他我的理解与安慰。他的手轻轻一颤,随即便反手握紧了我的。我心里一暖,转过头去给了他一个了解的微笑,他的表情也逐渐柔软了下来。我们的脸上又都重新恢复了淡漠,只是袖子里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过。

胤禛连日里都非常忙碌,每天早出晚归,我已经有好几日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了。自从德妃那里回来,我便悄悄的脱去了那件绿色的小衣,并把仅有的几件绿色衣裳全部包好,塞进了柜子的最底层。虽然绿色曾经是我的最爱,可是因为他眼底的痛和心里的伤,我却也开始讨厌起绿色来。他没有在晚上再进过我的屋子,也没有去过其他福晋那里,我隐约感觉到这段日子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偶尔见到他眼中的失神与悔恨,我不懂,他的这种情绪所为何来。

康熙要修《明史》,这件事情本来是由三阿哥胤祉负责的,可是修到后来却发现史官们有意规避建州女真时的一些事件,并有曲笔修饰的地方。康熙很是恼怒,告诫他们要核公论、明是非,以成信史。并让胤禛也参与其中,务必要使明史修撰符合史实。为了这个,胤禛更加繁忙起来。连日的忙碌,吃不好睡不好,竟有些咳嗽。我除了帮他煎药止咳,煲汤补身外,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见他每夜书房的灯都要亮到后半夜,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已经子时了,他书房的灯还亮着,我叹了口气,端着参汤向书房走去。还没有进屋就听到他的咳嗽声,不禁皱了皱眉,直觉得做皇子也不轻松,修个《明史》竟有我高考前拼命复习的几分味道。

我轻轻敲了敲门便径直走了进去,胤禛抬头看了看我,又低头咳嗽了起来,哑着嗓子说:“不是和你说了吗?不用每晚都给我送参汤来,叫别人送也是一样。你快回去睡吧!咳咳!”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汤拿给让他慢慢的喝,见他桌上摊着一本笔记,仿佛是在抄写上面的文字。胤禛的字写得很好,深受康熙的称赞,说他的字遒劲流畅,柔中带刚,还经常让他书写扇面。

看着胤禛有些潮红的脸庞,我越发担心起来,“这些很重要吗?能不能明天再写?”我试探着问,他实在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胤禛把汤碗放在一边,疲惫的动了动脖子,“这笔记是皇阿玛的,明天一早就要交还回去,我必须趁着今晚把里面有用的东西抄写下来,三哥已经把修明史的差事给办砸了,我可不能再出任何纰漏。”我翻了翻笔记,竟然还有十几页,这会儿瞧他的模样,似乎有些发烧,脸上潮红,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还在那里强打着精神抄写。我心里一阵疼惜,头脑一热,便不计后果的做了一个决定。

我抽掉他手里的笔,拉他起身。他不解的看着我,刚想说话却又咳嗽了起来。我一边帮他轻拍着后背,一边拉他坐在书房里的罗汉塌上。“你现在困倦成这个样子,下笔又慢又不稳,如果抄错了岂不是更糟。你先躺下稍稍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才能事半功倍不是吗?”

他不安的想要起身,“我怕时间来不及。”

“不会的,你就稍微的闭目养养神,我给你看着时间,一会儿叫你,准不会让你误了事的。”我轻哄着服侍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见他还是一脸的不放心,便打趣说道:“爷就怎么不放心,难不成还要我立个军令状?”他一笑,这才乖乖的闭上了眼睛。他的额头滚烫,我绞了把毛巾,放在额头上给他降温,让他睡得舒服一些。看他沉沉入睡,我才轻手轻脚的走回书案前。

既然他只是要留下做备用参考的文稿,那么就算是我替他抄写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想了想就提起毛笔来,不敢在他原来的纸张后面接着写,另外拿出一张纸,写了几个字,觉得又丑又慢,照这样的速度估计到天亮我也写不了几个字。一下子想起虞总管给我打造的木头笔,我连忙跑回自己的屋子找了出来。又找来几张比较硬一些的纸张,以墨汁当墨水,抄写了起来,果然笔锋流畅,速度也快了许多。

一夜就这样抄抄写写,还要帮胤禛更换冷毛巾,倒也不会十分困倦,只是抄写的时候我格外用心,生怕抄错了一个字。天光放亮的时候我终于抄完了,眼睛也酸痛得有些受不了,右手的中指上更是磨出了一个红红的印记。胤禛睡得很沉,还好他的热度也退了不少。他身体一直很好,只是这些日子一直太过劳累,想必天亮之后再找个太医来瞧瞧,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一旦思想和身体放松下来,我却开始困倦的不得了。趴在胤禛的床边,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身体轻了起来,随即觉得头遇到了枕头,身体也一阵轻松的感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竟隐约看到胤禛的脸正覆在我的脸上,脸颊一阵温热,我一惊睡意竟去了八九分。睁开眼睛,胤禛正低头亲吻着我的脸。他已经起来了,怎么我反而躺在了他的榻上。挣扎着便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住,“别起来,好好睡吧!”他的声音温柔得几乎能捏出水来。我刚想按他说得做,却突然想到他还发着烧呢,忙探出手去摸向他的额头。还好,已经退烧了,我放心的呼出口气。却见他的眸子亮晶晶的,看着我的眼神也变得邪气起来。

“你干嘛这么看我?”我戒备的拉住了被角。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不屑的一笑,随后手里拿出了我的那支木头笔,“这是什么?”他一边问,一边在手里把玩着。

“这是我的笔。”

“笔?”他反复的观察着,“你就是用它写出那些字来的?”

我被动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我写的东西你能不能用,要是不能用,就只能怪我自作聪明了。”

“为什么要用这个写字?怎么不用毛笔?”他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因为我不太会写毛笔字。”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我,满眼的惊诧,似乎我在讲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你原本会的。”他嘴里喃喃自语,声音小得我几乎听不到。

我想我真的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对我似乎已经产生了怀疑,如果再被继续问下去,恐怕我离“现出原形”便不远了吧!幸好,他没有再问什么,只是若有所思的走回了案桌旁,看着我写的字发呆,不时的传来几声咳嗽。

他肯放过我,真是再好不过,我几乎是心存侥幸的呼出了口气,立刻起身,帮他张罗早餐。

“要不要请太医来给你瞧瞧?”与他同桌吃饭,看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我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不用了,没什么大碍。”他慢条斯理的吃着,和我说话的时候似乎还在想着其他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对了,额娘做主将佐领僧格之女给十三弟做侧福晋,下个月完婚,你打点打点,礼物备得厚一些,十三弟不是别人。”

“什么?不是皇上已经指了嫡福晋,明年年初就要过门吗?怎么这会儿又突然要娶侧福晋?”我相当不理解皇子们不停娶妻纳妾的行为,难道是爱好不成?

胤禛的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明白的痛楚,放下了碗筷,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地道:“这是皇上的恩典,可是这样的恩典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只会让人更痛不是吗?”

我愣愣的看着他,想起德妃寿辰那天见到的十三憔悴无神的模样,不知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外人不得而知的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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