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抉择（下）
“可能不会吧。”
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方云杰无可奈何的道。
“什么可能？是肯定不会。”苏断离冷冷的道：“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住了瓦房，肯定想要住大院子；当了县令，肯定想当宰相；穿了棉衣，肯定想要穿绫罗绸缎；吃了粗茶淡饭，肯定想要吃大鱼大肉。饶欲望永无止境。”
谁不想妻妾成群，谁不想锦衣玉食，谁不想位高权重，若是有机会，谁也不会过那清贫的日子。
听到这里，方云杰有些不服气的辩解道：“向往美好的生活，这没什么不对吧。”
“大院子、高官厚禄、绫罗绸缎，还有大鱼大肉，这些东西注定只能让少数人享受。别人有，我没有，这个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是为对方感到高兴，然后继续过自己清贫的日子；还是心怀妒忌，然后想方设法把这些东西抢过来？”
苏断离一面着，一面脸上流露出深深的讥讽。
“为什么要抢？”方云杰眉头一皱，忍不住道：“岳父，您刚才也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没有的东西，自己努力去争取就是了。”
“你还是不懂啊。”苏断离脸上流露出深深的疲倦，然后叹了一口气，苦笑着道：“好东西就那么多，对方不可能心甘情愿、拱手相让。想要得到这些好东西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用自己的本事光明正大的抢过来，另一个是耍阴谋诡计，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抢过来。不管是用那种办法，对方都不可能坐以待毙，必定会奋起反击，世间所有的争斗全都来源于此。”
想过好日子，这没有错。可是当每一个人都想过最好的日子，那事情就麻烦了。
美女、银子、官位，这些东西就那么一点，僧多粥少的结果必定是明争暗斗。
举个例子，谁都想君临下，但皇帝只有一个，所以皇宫之中充满了尔虞我诈、腥风血雨。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方云杰抬起头，看着苏断离，道：“岳父，您是不是想跟我，就是因为世人皆贪，所以光明净土只是镜花水月，永远不可能实现。”
皇帝贤明，官员清廉，百姓安居乐业，想要建立这样的极乐世界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所有人都安守本分。
安守本分，这话得容易，做起来就很难了。
方云杰以前是在客栈里做少东家，若是安守本分的话，他就应该踏踏实实经营自己家的客栈，不应该想着出去闯荡江湖。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都没办法安守本分，又怎么能去要求别人安分守己呢？
“不错。”苏断离点零头。
“看来岳父是准备支持朝廷了。”
方云杰一面着，一面流露出复杂之色。
“该的，杨善白都已经过了。”
在表明了态度之后，苏断离看了方云杰一眼，很平静的道：“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轮回，也是宿命。要怪就怪明教运气不好，碰到了于谦。如今新皇登基，于谦掌权，下百姓的日子也有了盼头。明教这个时候起兵谋反，于谦肯定会率领官兵拼死抵抗。就算最后让明教夺取了下，以于谦的能力，这仗也打上好几年才能分出胜负，到那时中原肯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明教聚集了五万义军，他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方云杰微微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哀伤和无奈。
朱祁镇这个败家子弄得下大乱，民不聊生，明教趁势而起，改朝换代，本来就是顺应命。
谁也不会想到于谦可以力挽狂澜，而明教却因为判断错误，提前发动了起义，导致现在骑虎难下，必须死拼到底。
在方云杰心目中，于谦是爱民如子的好官，而明教也只是一群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若是可以，方云杰真的不希望他们双方拼个你死我活。
就在方云杰感慨不已的时候，苏断离脸上流露出一丝讥讽。
只见苏断离冷冷的道：“有什么回不了头的，只要接受招安，就可以避免这称劫。明教不是回不了头，而是不想回头。为了一己之私，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要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底，三十年前我师妹是这样，现在明教也是这样。”
想起苏断离刚才得话，方云杰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然后叹道：“得也是，没有人会放弃自己拥有的东西，更何况明教的人个个身负血海深仇，换做是我，可能也不会就这样放弃。”
苏断离淡淡的道：“明教和我师妹就像赌徒一样，上了赌桌，要么赢光桌上所有的银子，要么输光自己最后一个铜板，没有人会提前离开的。唯一不同的是，赌徒是用银子下注，而他们是用人命下注。”
方云杰抬起头，望着上的明月，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沉默了很久，方云杰转过头，脸上流露出苦涩的笑容，但眼中的迷茫已经荡然无存。
当初在听了唐赛儿的事情后，方云杰对唐赛儿一方面很敬佩，而另一方面也很惋惜。
敬佩的是，唐赛儿不顾生死，为民请命，率领百姓打败朝廷的军队。
惋惜的是，唐赛儿为了一己私仇，拒绝招安，导致十几万百姓惨死。
那个时候，方云杰觉得若是自己处于唐赛儿位置上，他不会被仇恨蒙蔽双眼，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是当方老爷子死了之后，方云杰这才明白至亲至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那种令人窒息的痛苦，完全可以摧毁一个人意志。
原本在这种痛苦之下，方云杰肯定会步唐赛儿的后尘。
但是方云杰很幸运，杨善、苏断离都是当世绝顶聪明之人，在他们的努力下，方云杰终于没有被仇恨所吞噬。
“岳父，谢谢。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既然光明净土不可能实现，那么现在明教的所作所为，和三十年前唐赛儿做得没什么区别。为了一己私仇，就把弄得下大乱，生灵涂炭，实在是太自私了，我绝不能坐视不理。”
当心中的迷茫烟消云散之后，方云杰的眼神也变得坚定。
看到此情此景，苏断离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露出欣慰的笑容，举起了酒坛，而方云杰也撕开了一个酒坛的封泥。
在夜色之下，翁婿二人相视一笑，两个酒坛在半空中碰了下，然后两人仰头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