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祖母

出去的时候，陆长遥刚好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当今陛下，那孩子的眼睛红红的，看样子已经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陆长遥沉沉的叹了口气。

“陛下，您要不要进去看他最后一眼？子衿他……”

“不必啦，朕只是过来看看，现在就走。”

当今仿佛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一样，急匆匆起身就走。

陆长遥在背后看着她的身影，没有多说，这孩子自从当了皇帝，十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任何人都可以看到她的努力与辛苦。然而因为太女的缘故，女帝对她终究是有些冷淡。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哪怕女帝心中再怎么告诫自己，可既然控制不住，会表现出些许冷漠来，这孩子心思游又细，从小就什么事情都压在自己心里，陆长遥反而更加疼她。这会儿看见她眼睛都憋红了，还是不肯多说一个字的倔强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算了，人生漫漫，总有一天会想开的。

只是陆长遥从来没有想过，这孩子的寿命，竟然会这么短，从子衿离世不过十年，这孩子就已经油尽灯枯了。

在宫殿里守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当今时，陆长遥心中有些无奈。

这些年她认识的那些人，一个接一个的走，反倒是她这个年纪最大的，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亲眼看着那些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尤其是接连三次离开的，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伸手握住当今枯瘦的手，陆长遥忍不住叹息，这孩子都病了这么久了，居然还瞒着她。她刚好这些日子身体也有些不舒适，毕竟已经是八十岁的人了，所以一直在家休养，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当今已经熬不过去了。陆长遥心中之痛，简直难以言喻。

“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喜欢往心里放。跟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说一说就有这么难吗？这天下的重担何其沉重！你一个人就想担着是想累死吗？！”

陆长遥这些年年纪越来越大，也开始修身养性起来，脾气也渐渐有些温和。至少当今这十年来还从来没见过陆长遥如此声嘶力竭的样子。着实是是让她有些吃惊。

此时的大殿内，除了陆长遥之外，就只有要接任她皇位的大皇女在，或许是因为快要死了，当今也没了那么多顾虑。

天知道这些年她多想堂堂正正的叫陆长遥一声祖母，叫陆子衿一声父亲。可当年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站在院子外面，不敢进去看自己父亲最后一眼。现在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了。

“祖母……”

跪伏在一边的大皇女浑身一颤，将自己的身子埋得更低了。以前一直都有传言说她的母皇跟陆家的少爷有血缘关系，她以前还一直都不怎么相信，毕竟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不堂堂正正的说出来呢？陆丞相位高权重，对她母亲的继位只有益没有害。不过现在已经一只手摸到皇位的大皇女，似乎想明白了一些。只是她依旧谦卑地跪伏在地上，大皇女知道，现在不是她多嘴的时候。

“……哎。祖母在。”

摸着这孩子枯瘦的手，陆长遥终究还是不忍心，应了一句。

得到她的回应，当今立刻开心的跟个孩子一样。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压抑着自己，终于能够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放肆一回，原来这种放肆又不必担心长辈责怪的感觉是这么美好。

“当初，当初我是想进去看一眼父亲的，可是最后……”

说着说着，当今眼角就逐渐湿润。陆长遥见状，轻柔的给她拭去这颗泪珠，安慰她。

“当初你父亲知道你在外面，还远远的看了你一眼，他是笑着走的，没有留下任何遗憾。倒是你这孩子，怎么就因此生了心结呢？”

“父亲看到我啦，他知道我在外面等他？”

“嗯，他看到了。当时还很开心呢。”

“那就好……”

沉默了一会儿，当今还是忍不住问，“祖母，皇祖母她，还没回来吗？”

这些年来，她不是感觉不到女帝对她的些许冷漠。只是除了这些，女帝对她真的很好。所以当今从来都没有怨怪过女帝，只是，到了人生最后的时刻，她还是很想再见皇祖母一眼。怎么她老人家到现在还没回来呢？难道还是在怪她？

“你又多想了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太上皇修行的地方离这里有多远？再加上现在还下着大雪，大雪封山，没那么快就回来。你先稍等一会儿，太上皇那个人你还不明白吗？她一定会回来。只是你需要再稍等一会儿。”

“我知道……”

当今微微一笑，她其实知道皇祖母会回来，只是她觉得自己估计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转眼看向自己的大女儿，当今叹了口气，勉强提起精神，说出自己最后的教诲。

“皇儿，朕这一辈子，虽说碌碌无为，远比不上先帝和太上皇之资质，但好在勤勤恳恳，没有辜负祖宗打下的大好山河，也没有辜负整个大魏百姓的殷切希望。日后你登基为帝，一定要记住。你是这天下的主宰，然而这天下却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你要牢牢的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既然坐上那个位置，就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朕会在地下好好看着你，你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是！”

这些话当今虽然平日里也对她说过，然而在最后这个时候，这些话听起来又有别样的重量。当今为人一向宽和，对他们两个孩子也是一向疼爱。向来一视同仁，从不作区别对待。她对当今也是濡慕的很。如今疼爱自己的母皇就要去世，从今往后她就是没有娘的孩子了。只要一想到这点儿，大皇女的眼泪就忍不住啪嗒啪嗒的掉。

“你能记住就好，千万不要忘记我今天说的话。还有一件事你也要记住。”

看一眼有些不赞同的陆长遥，当今还是决定由着着自己的性子任性一回。

“你应该也知道我与陆丞相之间的关系，按理，你也应该称呼她一声曾祖母。”

“曾祖母！”

还没等陆长遥开口阻止，大皇女已经干脆利落的叫了出来，陆长遥一滞，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应。

当今也不在意这个，她说这番话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日后的皇帝对陆家有一份香火情在，毕竟人走茶凉，当今不知道自己走后日后继位的皇帝会对陆家如何，所以只能给祖母留下一道保证。幸而大皇女是个孝顺的孩子，至少在她这一代，陆家是没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