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烧干净
寒少宇把着手里的青鸟,青鸟用小爪子抓着他的手指,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殿里烧的通红的火堆,不知在想什么。
后院的枣树终于在今天全烧干净了,寒少宇本以为把那些树烧了,多少心里都会放下点儿东西都会轻松一些,但看着跳动的通红的火焰,他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太多东西。
狐帝夫人下午吃完那餐饭就驾云回了桃林,说是离开有段日子,再不回去,新育的那片树苗没人浇水该枯死了。凤熙为此还奚落了她一番,说树这东西,野生的时候没人浇水施肥还不是枝繁叶茂,也就是因为你们,越来越矫气!
寒少宇知道这位讨厌的表弟看似在挖苦狐帝夫人,其实话锋却是冲着他去的,凤熙当时说这番话目光是看着溪边的枣树,在他心里,大抵是认为自己无药可救吧……
狐帝夫人离开之后,老凤凰非要在他殿里住一段日子,说是狐帝夫人为了讨那只半血妖狐将他那火凤神居砸得稀烂正在修缮,没有殿门他住在那处没有安全感,修缮期间,只好在应龙神殿住下了。
大概是因为老凤凰禽鸟之主的身份,青鸟对老凤凰颇为忌惮,他在的时候,总夹着尾羽黏在寒少宇身边,连吃东西都有顾忌。考虑到青鸟寒少宇本来是想拒绝的,但在半血狐狸的事情上,凤熙确实帮了大忙,又不好拒绝,而凤熙那老小子又随意,他为难的档口,竟然就四肢舒展躺在廊下,看那德性,摆明是睡下不打算走了。
“二表兄。”凤熙当时拍了拍身侧,“你记不记得好久以前咱俩带兵去征伐神农氏,本来做好打硬仗的准备,却没想到炎帝有济世之才,主动归降,之后还和君上结盟,炎黄两氏合力抵抗蚩尤……我记得……我记得结盟那天,咱俩就是这样躺在草坪上,我看着天空跟你说,等四海八荒太平之后,整片天底下都是君上的领土,然后咱们就可以每天纵马饮酒,过想过的日子……”
凤熙的酒喝的有些多了,就那样躺在廊下,望着一方天空不停地拍着身侧,寒少宇无奈躺下,听凤熙絮絮叨叨说着。
那时凡人崛起,各部落兴盛互相征伐,四海八荒处处战火没有一块净土,他本来以为凡人这个种族,没有神力,也没有尖锐的牙齿和爪子,会是个崇尚和平的种族,可没想到他们会和太古时的神族一样,依旧为了权利,为了荣誉,为了土地,为了女人四处征伐,没有神力,就用智慧弥补,没有尖锐的牙齿和爪子,就铸铁融铜,打造出比牙齿和爪子还要锐利的刀剑斧戟,甚至最后,连本用来烹煮取暖的火焰,都在战场上有了一席之地。
那时他厌倦征伐,无奈四海八荒没有一处净土,兄长说公孙轩辕是个举世无双的明君,只要尽心辅佐,在他有生之年,必定能四海安稳,八荒升平。寒少宇从来没有质疑过兄长的话,公孙轩辕也的确如同兄长所说,是个举世无双,任贤重能的明君,刚到他帐下的几十年时光里,他们兄弟三人为君上的天下,为“四海升平,八荒安稳”的夙愿竭力征伐,只是每一次,战后他擦去沥胆寒枪上厚重的血痂,每一次他埋葬曾经比肩而战的人们的尸体,寒少宇都会陷入迷茫里,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累了,倦了……
“那时候你就说,你受不了每天杀戮的日子……”凤熙道,“我也知道你喜欢什么,嫫母凿石磨镜时,你会花费大半日帮她筛选石块,没事时,你会去找炎帝下棋或者钓鱼,大表兄也不拦你,他知道你喜欢那种平淡没有厮杀的日子,我们那时候就觉得,马背上刀口舔血的生活不适合你,但是你又不离开,你为了一个四公主,就算日子过的再不顺,你都不愿意离开……”
寒少宇躺在凤熙身边望向天上,澄澈的一方天空,万里无云接近黄昏,和那年在炎帝部落看到的一样,然而又有些不一样。
是什么不一样呢?
差不多的澄澈,差不多的云,差不多的夕阳和光晕……
差不多而已,有什么是不一样呢?
“等你看上哪个野仙……”
凤熙是真的喝多了,聒噪得一刻也闲不下来,这老小子喝醉了话特别多,不过在这么静谧的黄昏,却也没想象中那么惹人厌,寒少宇侧头瞄了他一眼,凤熙醉眼朦胧躺在廊上,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刚刚看了他。
“或者……凡人……随便什么,反正等你看上了,不管是谁,不管他是什么,你都告诉我,表弟一定备份厚礼,到他家帮你下定亲礼去,到时候……到时候你就跟他走吧,离开,随便去哪儿都行,离这九重天,离这南郊,离四海八荒远远的,去过你想要的日子,不管谁要阻拦你,表弟都帮你挡着……帮你挡着……”
耳边的聒噪停了,寒少宇回神的时候,凤熙已躺在廊下沉沉睡去,招呼寒啸天拿了条被子来,帮老凤凰盖好,虽然他也知道对老凤凰来说,盖和不盖每什么区别,凤凰浑身都是火,根本不怕寒冷,不过还是盖上吧,老凤凰近千年的日子过的,也不怎么顺遂。
寒少宇觉得有些可笑,当年的凤熙躺在炎帝部落外的草甸子上,叼着根草叶子跟他高谈阔论,他那时刚成年不久,还没有遇到凰菁,还年少,还可以轻狂,而他虽然长他些年岁,除了寡淡些,也和他一样,抱着“四海升平,八荒安稳”的夙愿,期望凭腰上剑手中枪,帮君上打出一个太平盛世来。
后来呢,四海升平八荒安稳的夙愿实现了,这世上照旧没有一处清净地,战时身上的盔甲换成了锦缎长袍,行军帐篷变成了诺大的华宇神殿,又如何?凤熙还不是保不姿菁,他还不是要一把火,将那些年的执念烧干净?
“凤熙殿下这些年过的憋屈……”寒啸天在一旁叹了句。
寒少宇晃了晃神,青鸟蹭过来靠着他,乖乖的没有调皮捣蛋,似乎知道他在想事情,“凰菁是不是快回来了……”
寒啸天算了算日子,“是快回来了,那么这样说的话……”
“凰菁快回来了,凤熙这趟到我这里,必然是来跟我告别的,他虽然记恨天庭记恨玉帝,但到底,他是一方神君,这一战他逃不过,所以他必定会带凤族支援兄长,他肯去,我放心不少。”
寒啸天欲言又止,犹豫半晌,最终决定将憋在心里的话通通问出来,“二殿下,大殿下和凤熙殿下都去了,您就不去吗……您是一方神君,避世游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忘川黄泉下的剑要锈了……”
藏在袖中的拳紧了紧,蓦然,又放松下来,寒少宇摸了摸青鸟尖锐的小嘴,“来日方长,剑锈了总比再染血好,我不喜欢杀戮,你应当知道的……”
寒啸天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院中仅剩的枣树道,“夜深了,二殿下要不要点火?”
“点了吧。”寒少宇起身,转身步入殿里,青鸟自觉落去他肩上,没有鸣叫也没有调皮捣蛋,“都砍了吧,今天都烧了,全部烧干净。”
执念吗……
这么几千载光阴飞逝,似乎,他连女魃的样貌都记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