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尾声(上)

寒少宇曾经设想过很多不切实际的美好。

他想的最多的一种,便是待到战毕,他修书一封至上界告假,暂别神君之位数百年,陪鸟儿或闲庭信步赏花听风,或纵马高歌游戏世间。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预料到的一种,就是鸟儿会同他告别,以一种难以接受,又如此真实的方式离开。

寒少宇没有想过,自然也就没有做任何的心理准备,但意外这东西就是会在一种毫无准备的状况下突然而至,不论是对凡人,还是对他这样的神君大人。

在此之前,寒少宇觉得自己真的很强,他活了这么些年,纵观大半生,用“神生无望”四字形容,根本无法描绘他此生的悲怆和残酷。他历经父母双亡家毁城破,历经大小征伐百战千场,看破红尘,漠视生死,他以为自己早就立于不败之地,可意外突然而至的时候,他绝望,痛苦,很多不久前才被唤醒的,关于美好的希望和期许,瞬间被残酷的现实撕得粉碎,那一霎绝望如潮涌,铺天盖地而来,他终于明白过来,喔,什么白战神,什么不败之地,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有害怕的东西。

那一霎间,意外突然而至,命运再次以成功者的姿态,强硬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同神棍那日的争吵依稀在耳,寒少宇终于明白了当时他为什么对神棍那句“不仅我同苏墨的姻缘随缘,你同青木臣也一样,也随缘”如此在意,原来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潜意识里他惧怕这样的天意应验,所以愤怒,可漫如潮涌的怒火,还是无法抵制这样的天意降临……

青丘黄潮浅滩。

一切开始,也是一切结束的地方,应该可以这么说吧,远处的潮水随风而起,泛起的波浪仍旧拍打着那块一半沉在水中,一半浮于水面的巨石。

寒少宇在泪光中举目,苍山如海,残阳如血,逐月插在手边,剑身莹白剔透,只有沿剑锋顺流而下的血,和渗入泥土中大片的血迹昭示所有残酷,而夕阳日落之下,黄潮浅滩的景致始终未曾更变。

三场硬仗,大败九黎,逼得蚩方母子带残部退至黄潮浅滩,寒少宇始终以强势压制,终结战事似乎就在眼前。然而他却忘记了苍溟的教诲。

苍溟曾蹙眉望着麒麟城金顶上的雪,面色严峻仿佛那上头的雪随时会掉落下来将谁砸死,然后郑重跟他道:“少宇,你要记住,当你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如果中途出现许多的困难挫折,那即是正常的,说明你只要坚持去做,克服这些困难,就有很大的机会成功。可若一件事情进展得太顺利,反而会很容易出问题。”

“那如何克服呢?”他那时年纪不大,虽已经过了刻意刁难,故意找苍溟不痛快的年纪,却仍喜欢时不时给他出些难题,这也是苍溟喜欢揍他的原因之一,“我觉得师父你这句教诲虽然很深刻但是用处不大,你说事情进展如何受谁控制呢?若顺利,便是天意如此,那没有许多困难和挫折,难不成要制造些困难和挫折来自我挑战吗?”

当时苍溟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八成他也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寒少宇那时候还很痛快,在苍溟蹙眉盯着麒麟城金顶上的雪思绪深沉的时候大笑出声,可这一回,面对进展顺利的战事,面对苍溟预言中那很容易出现的‘问题’,寒少宇自我说服想勾勾嘴角,嘴刚一动,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终于在所有温暖化为青光消散时放声大哭,即使是当年的城毁家破,也没有将他陷入如此绝望的境地,那种被命运糟践,强扼醉咙褫夺一切的感觉比凌迟更糟。

他眼睁睁看着他的阿臣化为青光消失于天地之间,只有一支沾染了鸟儿心血的诛神箭,还有温热的,发散着熟悉气味的鸟儿的鲜血,满满地染湿了他的白袍。

寒少宇始终想不明白,最后一场恶战,乱军之中,那只傻鸟为什么会那么及时从那么远的地方跑过来,为他这个该死之神挡下蚩方的暗箭,兵荒马乱中他只看到青光一闪,然后温暖跌进怀里,他看到阿臣抬头对他笑了一下,身形滑落,下意识去接,手掌触上他温暖的后背,然后在后心处摸到一支羽箭,抬手,入眼是刺目的猩红。

“兔子!”

一声比野兽咆哮还要竭嘶底里的嘶吼像是直接撕破喉管从胸腔里跳出来,素水水跌跌撞撞跑来,抬起颤抖的手摸了摸他的鸟儿,双眼圆睁,可以看到眼白中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爬满他的眼睛,然后素水水摇了摇头,红着眼,缓缓退开。

“不要……”

寒少宇绝望收紧双臂,潮湿的雨打在肩上脸上,雨是冷的,泪是热的,热泪同冷雨交融在一起,沿着脸庞沿着下巴滴落在鸟儿脸上,鸟儿眸光从未有过的清澈明亮,寒少宇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生命之火燃尽之前,总会迸发出最璀璨的亮光。

他从未对死亡如此恐惧,冷雨中,他抱紧他的鸟儿,全身都在抖,那支羽箭穿透鸟儿的脊背,也深深扎进他心里,他觉得自己的心裂了一道口子,冷风带着冷雨灌进去,恣意蹂躏,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木头,不要哭……”

这是阿臣化为青光消散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抬起白皙手臂伸指抹去他下巴上晶莹剔透的水光,还未撤离,便化为点点青光消散。

所有残留的温暖,刹那被冷风冷雨冲散,寒少宇不知自己在风雨飘摇中跪了多久,只是脑袋一片空白,周围的刀兵声,因他一声绝望痛苦的哭号骤停,云开雨住,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这东西……谁做的?”

寒少宇抱着双膝,下巴埋在臂弯里绝望缩成一团,一只女人的手伸向面前,捧着那只陈旧的木马,这只手同他的身体一样,也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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