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意难平
顾轻尘是在叶澜儿他们离开十日之后动身向东的。自从叶澜儿告诉他玉飞鸢的事情，顾轻尘的心中便如同一方被搅得浑浊的湖水，再也无法平静。即便用废寝忘食的忙碌强行压制，那些翻涌上来的湖底尘沙却细细碎碎纷纷扰扰，舞动着不肯停下来。
一方面他根本放不下远在西夷高高为王的呼延晚晴，另一方面，玉飞鸢对他的一往深情又让他无法报答。
强忍着压了一段时间，但还是随着叶澜儿和慕容恪去往东南的动作而再也控制不住。
此生此世，他顾轻尘怕是永远会亏欠着玉飞鸢了。但即便是终究难以回应飞鸢的深情，自己总还是欠她一个交代。正值乱世之秋，东南隐而不发，如若不趁现在仍算太平去见她一面，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待到顾轻尘到达江南这个叫做江门的小城之时，敲赶上了半月一次的庙会。
大街上到处是出来赶庙会的人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热闹非常。
顾轻尘找了家客栈住下，洗漱一番换了身体面的衣服，便出了门去。循着记忆，他慢慢地走向玉府。
十字街中央有一伙表演杂耍的班子。当中一个青壮年手里拿着明晃晃的火把，举着向周围一圈围观者证明辨别真伪之后又回到了场子中央，然后在一片尖叫声中将那火把囫囵吞了下去。
叫好声此起彼伏。江门富庶，百姓大都家境殷实，此时看了奇景，纷纷慷慨地解开钱袋，毫不吝啬地往一个瘦小的女孩子手中托着的铜锣里放铜板。
可是当围着全场走，马上就能圆满地转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圆圈，完成自己的使命。可是在这个时候，却出了岔子。
一只苍白的手突然从人群中伸了出来，一下子抓起了满把的铜钱，这还不过瘾，另一只手又去抢那小女孩的铜锣。
“哇Ｃ多钱Ｃ多钱！阿朱，我要去买糖葫芦！ ”
小女孩受惊不小，铜锣一下子脱了手。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几百个铜钱哗啦一下，撒了一地。
人群先是静了一瞬，而后又炸了一般。
“谁家的疯婆娘！”
“连这血汗钱都抢！”
“可怜的孝呀！”
小女孩哇哇大哭，那始作俑者却满不在乎，蹲在地上，乐不可支地捡铜钱，她身边那个被叫做的阿朱的，怎么拽都拽不起来她。
周围的人看不下去，要去扒拉她，那阿朱却死死护着。
“不要动我们小姐！”
一个四十往上的高大婆娘颇有些不忿：“小姐！我看这是强盗吧！我替这苦命孩子好好教训一下你们的‘小姐’！”
说着，她粗暴地撸了撸袖子，一把就抓住了那位小姐的头发。
“好！”
“好！”
“让她欺负人！”人群中爆发出了喝彩声。
阿朱在一旁想要搭救，可根本不是那夜叉的对手，再加上周围人刻意的阻挡，愣是将她与自家小姐给隔开了。
她口中的小姐，正是玉府的大小姐，失忆了的玉飞鸢。
玉飞鸢被人抓着头发揪了起来，又疼又害怕。她用力将满手的铜钱扔向那个女人，伸手便去挠那女人的脸。
可她跟那个胖大女人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被对方制住，一巴掌打在脸上，左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小姐！小姐！你们放开！”阿朱在一旁无力地喊。
顾轻尘注意到了这边的骚乱，但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看出那个被揪住的人是谁。
直到玉飞鸢脸上又挨了一个巴掌，他才惊愕地认出，这是自己那位仗剑行走江湖，不畏生，不惧死，能忍重，能负辱的表妹。
顾轻尘奋力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他伸手去拉那个胖女人，“放手！”
本来是两个女人掐架，这是突然又蹦出来个男人，像是要拉偏架，群情，顿时激奋了。
几个好事者参与到战局当中，将顾轻尘和玉飞鸢围在中间。
一顿好揍。
等人群散去，顾轻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去拉刚刚被自己护在身下的玉飞鸢。
哭笑不得地说：“飞鸢，你这是做什么？”
他本想说，就那几个刁民，凭你那一身功夫，根本一个眼神就能扫光。
可是一个夹着哭腔的，他从未听过的奶声奶气的声音打断了 他的调侃。
“表哥！表哥！你回来了！”
紧接着，玉飞鸢一个不管不顾的拥抱将顾轻尘撞了个满怀，压倒在了地上。
顾轻尘刹那间似乎看到了流光飞舞，迷离如绮。
头脑中似乎被一把利刃劈开了一条记忆的裂缝，那些往昔的岁月挣扎着扒开这一丝丝缝隙，拼命往外钻。
“表哥！表哥！”
现实的呼唤叫醒了尘封的记忆。
这一声“表哥”与十几年前的“表哥”重合起来。
顾轻尘恍惚了一下，眼前的玉飞鸢突然变得模糊又突然分外清晰……
这是一场可笑的意外。
顾轻尘便如此轻而易举地记起了从前，想起了过去，回忆起了自己。
他放佛看到了当年自己接着假山的遮挡，静静的看着玉飞鸢离去的背影。
他仿佛感受到了为了能够与玉飞鸢一起参加游园会，强撑着风寒病重之躯那种痛苦又幸福的心境。
他记起来了。记起那少年之时的点点滴滴，自己的情动与牵挂。
他抑制不住的激动和难过，他紧紧地抱住了玉飞鸢，可玉飞鸢却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尖叫着跑开了。
失而复得的表妹，等了他许久许久的玉飞鸢，现如今，已然，全都忘记了。
除了最开始见面的那一声“表哥”，接下来的几天里，玉飞鸢再也不肯搭理他了。
只要顾轻尘一出现在玉飞鸢的小院门口，原本正愉快玩耍的玉飞鸢便会登时拉下脸来，转身就回房里躲起来。
顾轻尘心想，之前的飞鸢对他没有怨言，全心全意不顾一切地付出，可在她的心里，终究有那么一丝的意难平。所以才会在记忆丧失之后的现在，对自己有这么一番的反应吧。
这样想着，顾轻尘的心里竟然有些好受。
玉飞鸢能够怨自己，恨自己，哪怕是在失忆之后，或多或少的是他所希望的。
然而，玉飞鸢的贴身丫鬟阿朱，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顾公子，请您不要责怪我们小姐。我们小姐自始至终没有忘记她的表哥。她现在之所以不想见您，是因为不想让别的男人靠近她……她实在是忘记了，您就是她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