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萤石守心
正一宗,天池峰。
天池峰地下地脉活跃,峰上温泉遍布,水气与山间充盈的灵气相合,化成一朵朵祥云围绕在峰间,峰顶常年白雪覆盖,再加上当代峰主李道人酷爱梅花,山上遍植梅花,四季常开不谢,祥云、汤池、白雪、红梅交相辉映,是正一宗中出名的盛景。
天池封顶的一座凉亭内,有两人相对而坐,其中一名女子身穿青色道袍,正在小心的擦拭膝头横放的一柄长剑,雪亮的剑身映照出女子的容颜,女子的五官精致,但眉毛笔直,目光锐利,略为破坏了整张脸的柔和感,她虽然坐在那里,但整个人却仿佛一把出鞘的宝剑,没有人会喜欢坐在她对面的感觉,那就像被一把剑指着。然而她对面的那个身穿黑衣,头戴黑色帷帽的女人却丝毫不觉得不自在,她懒懒的斜靠在竹椅上,一身黑衣掩盖了她的面貌和身形,只露出一双洁白的玉臂自斟自饮着,一边喝一边轻轻打着节拍,口中哼着乡间的小调,很享受的样子。
“你好像很开心。”青衣女子淡淡的问道,声音像山巅的雪一般清冷。
“李老道人虽然傻傻的,倒是酿的一手好酒,小雪儿,不来一杯吗?”黑衣女子用慵懒的嗓音答道,一边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饮下,半点没有把杯中的酒与别人分享的意思。
林雪苦笑道:“像您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要在我这这样的小角色身上费这么多力气呢。”
“恐怕这就是缘分吧,我就是喜欢看你这幅满心不甘却又无何奈何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又年轻了呢。”黑衣女人喝下最后一口,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愉悦,继续道“今天你没有理由拒绝我了吧?”
林雪站了起来,面向悬崖而立,远处正一宗主峰凌霄峰巍峨得伫立于天地之间,仿佛一名威严的神祗,正在审视着她,她轻声说道:“你说得对,我得的不是病,是命,既然是命,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良久没有听到回音,林雪回身看去,亭中早已不见了黑衣女子的身影,只有石桌上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空气中淡淡的酒香,证明那个人曾经来过,林雪轻拂衣袖,一阵风拂过,酒气挥散,破旧的书本也消失不见,她轻喃道:“芸儿,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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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莽山深处,当苦树赶到阿花这里的时候,一切早已经结束了,密林中少年和少女的尸体已经冰冷,他们表情安详,完全看不出死前刚经历过惊心动魄的争斗。
在他们的身边,一朵不起眼的楔安静的躺在那里,艳丽的花瓣早已缩成小小的一团,残破的花枝躺在一块莹莹发亮的明黄色石头上,柔和的光辉映着狰狞的伤口,让苦树感到有些刺眼。
尽管苦树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生离死别,但见到此情此景依然觉得胸口闷闷的,那个聪明的孩子,会用好听的,软软的声音满怀憧憬得跟他描述它的梦想的孩子,再也走不出这片山林了。
周围的藤蔓树木自发得动了起来,遒劲的藤条挖开泥土,将这片林间空地上的两具尸体埋葬,再看不出一点痕迹,苦树慢慢的走到阿花身边,想要送它最后一程,草木妖族,从大地中诞生,死后也想回到大地的怀抱。
地上的聚灵阵里灵石中的灵力马上就要蒸发干净了,聚灵阵中的黄色石头光芒闪烁,好像随时要熄灭一样,苦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断裂的花枝和地上残留的根系上,分别生长出一根发丝般细小的纤维,同时插入这块不知名的黄色的石头中,随着黄色石头的光芒闪烁,一缕缕的灵气被吸入石头中,仿佛一个幼小的生命正在其中孕育。
苦树的心中不禁燃起希望,或许一切还来得及,他双脚插入地下,双臂举向天空,苍凉悠远的妖族祷文从他的胸腔中发出,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在山林中回荡,森林中的每一棵树响应着他的呼唤轻轻摆动,发出阵阵哗哗的响声,幸存的妖兽们也从藏身的洞穴中走出来,向着月亮长声呼啸,声音哀婉,仿佛一曲挽歌。
灵气自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像潮水般得奔向这片小小的林间空地,所幸正一宗的春猎已经结束了,这古老的仪式并没有被人类打扰,灵力不断涌入地上的残花和不知名的石头中,一条条细密的纤维随着灵气的注入从石头中生长出来,慢慢的裹成一只洁白的圆茧,茧中隐隐有金黄色的光芒闪烁,仿佛一颗心脏在跳动。苦树停下了仪式,他看着这颗茧,转身畅快的大笑着走远了。纠结的树藤在他的身后疯狂的生长着,将这颗茧裹藏在其中,树木恢复了安静,兽群返回了阴影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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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花觉得自己在下坠,它的意识被强行从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里拖出来,坠入黑暗之中,黑暗仿佛没有尽头,它已经记不得自己下坠了多久,周身是看不透的黑暗,它的意识马上就要在这黑暗中消散了。
“笨阿花,快醒醒,你还没死。”
虚空中仿佛有声音传来,阿花努力的集中意识,想将那声音分辨清楚,声音渐渐地清晰起来,那是阿蛇清脆的嗓音,也是它自己的声音。
是啊,只要智慧还没有湮灭,它就还没有没死,这样的坠下下去,会不会到达传说中的阴界呢,所不定可以看见鬼呢,真想看看啊!
无边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一点金光,阿花惊喜的发现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它向着金光游去,金光逐渐放大,如同黑夜中的明月,散发着柔和的光辉,阿花游进了金色的光芒里,它发现自己好像长出了脚,可以一步步地沿着这金色的世界向前走着。前方好像出现了一道身影,它感到这道身影散发着无比的熟悉的讯息,于是向前跑了起来。
身影近了,那是一个秀美的少女,她大概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衣服上面绣着几片鲜红的花瓣,乌黑的秀发披在她的脑后,映衬着她白嫩的肌肤,粉红色的唇瓣,显得十分可爱,那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得打量着自己,似乎想要走近一点,但又有些害怕,她长得像人,但阿花觉得她并不是人,它继续向着少女走去,少女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拦住了,只好将双手按在那层屏障上,瞪着暗红色的眸子看着自己。
阿花终于走到了少女的面前,屏障后的少女是那样的清晰,阿花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出了一双白嫩的小手,它试探着将双手贴了上去。
想象中的屏障并不存在,它握着那双手,手心的触感熟悉的有些过分,就像自己的左手握着自己的右手,面前的少女笑了,阿花也笑了起来,它终于明白,这就是它自己,它就是她。
两道婀娜的身影拥抱在一起,分裂的意识,终于合为一体,金光蔓延开来,少女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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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一宗的春猎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山林中的鸟兽们早已忘记了当初那段血腥的岁月,毕竟它们已经经历过太多次了,鸟鸣虫声充斥在林间,古老的山林仿佛忘记了曾经的伤痛,恢复了生机。
一株高大的树上,一个小男孩正在向上攀爬,他看起来三四岁的样子,身上穿着鲜红的小肚兜,小脑袋光溜溜的,只有头顶上扎着一根油光水滑的小辫子,小辫子直直的向上,小手小脚虽然胖乎乎的但是却出奇的敏捷,他飞快的在大树上攀爬着,小辫子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的,有趣极了。
小男孩沿着枝条小心翼翼的爬到一座鸟窝旁边,仔细的观察着。鸟窝里有三颗鸟蛋,或许是感受到小男孩期待的目光,一颗鸟蛋开始轻微的晃动,小男孩开心的拍拍手,随后又赶紧停下来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小鸟的孵化过程。
“居然一来就能看到小鸟破壳,真是太幸运了!”小阿福开心的想到,随即又想起那颗比他还要高的“阿花蛋”,不由一阵心虚,森林中的草木妖族在苦树的号召下决定轮番守护这颗蛋,今天敲轮到小阿福值班,其实苦树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把这项工作也交给这个小淘气包的,但架不住小阿福撒泼打滚的哀求,苦树向着反正还有自己在一旁照应,也就答应了。
小阿福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的,没过两天就呆不住了,让他寸步不离的守在一个地方整整一天,他怎么受得了?“反正阿花一只在睡大觉,离开一会儿也没什么吧。。。”想想又有一点不放心,纠结良久,一咬牙,自言自语道“看完小鸟破壳就回去!”
小阿福正专心致志的研究小鸟是怎么破壳的,完全没注意到小鸟的父母已经赶了回来,两鸟看到小阿福也是吓了一跳,立即焦急的向小阿福冲了过来。小阿福听到鸟叫声一回头,只见一只长长的喙已经冲着他的眼睛啄了过来,吓得他哇的一声向后倒去,随即才想到后面是空的,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一边坠落一边想象着屁股和地面亲密接触的感觉,嗯,好像已经开始疼了呢!
但是想象中的“与大地母亲亲密接触”并没有发生——事实上即使真的掉到地上作为一只人参娃娃他也只会被埋进土里,“应该是肚兜被树枝挂住了吧?”他猜测着。
小阿福小心的睁开眼,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是一张少女精致的面容,暗红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好像一对漂亮的宝石虫,“真好看啊!”小阿福感叹道。随后他猛地一激灵。
“爷爷快来救我啊,我要被吃啦!”带着哭腔的稚嫩童声在林间回荡,附近休息的鸟儿扑棱棱的飞了起来,夏日的青莽山,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