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说往事痛断肠哪堪回首1
华机听得苦渡大师道出“陈阿妍”三字来,直惊得面如土色,半日,方回过神来,颤声道:“老和尚,她、她、她还活着么?你见到她了么?她还好么?”此时,他再也笑声不出了。
“阿弥陀佛,华施主,佛说魔由情生,情由心生,冤孽既结,须当厌离,五蕴皆实,四大皆空。事已至此,华施主须自制些,切莫心慌意乱。”苦渡大师出语缓缓。
“砍球屌哩Y嘿,老和尚,这点鸟事还打不倒老华C,老和尚,你慢慢说吧!”华机苦笑道。他身子猛然站起,昂首挺胸,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但仔细瞧来,面上却现出些戚容来。
“阿弥陀佛,华施主,老衲不敢动问施主是孑然一身,还是……”苦渡大师话犹未尽,便被华机高声打断道:“砍球屌哩!老和尚好没出息,问这些个事作甚?是想与老华说媳妇么?”前时,他还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一转眼间,却又变得笑逐颜开,一副玩世不恭的滑稽之像。
苦渡大师见他神情变化之速,心中暗暗称奇,颂了声佛,笑道:“华施主,并非老衲愿意如此说话,此乃是陈阿妍施主要老衲这样问的。”
“砍球屌哩!老和尚,如此说来,老和尚是不久前才见过阿妍的了!”
“非也,非也。华施主,此话乃是陈阿妍施主十二、三年前对老衲说的。当时陈施主对老衲道:‘苦渡大师,武儿日后成人后,可让他去寻他的父亲华机。若是那华机孤身一人,便让武儿留于他的身边;若是……”
“砍球屌哩!老和尚,阿妍说若是老华又娶了老婆,便让这小子滚他娘的蛋!老和尚,当时,阿妍可是如此对你说的么?”华机未等苦渡大师话尽,便截口道。
苦渡大师面上一红,尴尬地道:“华施主,陈阿妍施主虽是此意,却并非如此而言……”
“砍球屌哩!哈哈,老和尚,阿妍只是未有老华说得如此难听而已,又有何不同?”华机大笑道。他面色陡然一沉,叫嚷道:“老和尚,便让这小子滚他娘的蛋吧,老华生不出这么好的宝贝儿子来!”
“阿弥陀佛,如此说来,华施主是另有家室的了?”苦渡大师不无惋惜地道。他暗叹一声,又道:“请问华施主膝下有几个令郎、令爱。”
“砍球屌哩!老和尚听说老机又有了老婆,心中便不高兴了么?”华机冷笑道。他手中烟袋在空中一挥,大声道:“老和尚,十二、三年来,老华从未嗅过女人味儿,又何来什么鸟家室?‘狼’啊‘艾’的,老华倒是见过不少!”华机说至此,忽又放声大笑起来。
苦渡大师识得他虽是玩世不恭、游戏人生,说话诙谐幽默,却是一个不打诳语的诚实汉子,眼下听得他如此说话,心中不禁大感疑惑,于是面上一红,讪讪地道:“华施主既然至今未成家,为何不让武儿留下来,也好与施主作个伴儿?”
“砍球屌哩!老和尚,老华十数年来孤身一人,早已过惯了寂寞的日子,若猛然再添上一个会喘气的活物儿,一下子热闹起来,反倒觉得有些不大习惯了。这小子若是愿意跟着老华受罪,便让他留下来便是了。”
“阿弥陀佛,华施主,武儿已有归宿,老衲已完成阿妍施主所托使命了,也该回寺看经去了。”苦渡大师笑道。他口中说话,身子转动,举步便走。
“砍球屌哩!老和尚,家里有吃奶的孩子么,抑或有待产的媳妇儿么,抑或火上了房子么?怎的说走便走?”华机大笑道。他一把扯住苦渡大师的驾裟,大叫道:“老和尚,你不能走!事儿未交代清楚,便如此溜之乎也么?”
“阿弥陀佛,华施主还有赐教么?”苦渡大师愕然道。
“砍球屌哩!老和尚吊起了老华的胃口,便想一走了之,哪有如此便宜之事?老和尚不将阿妍之事说个明白,老华便撵你到悬空寺去,烧了你的和尚庙,捣了你的和尚窝,再把你那些型尚的卵一个一个的摘了喂狗去!”华机二目瞪得牛卵般大小,以手指了苦渡大师的鼻子,口中恶声恶气地道。
“阿弥陀佛,华施主,并非老衲不愿奉告,只是陈道友不让老衲提起此事,还请施主见谅则个!”苦渡大师身子退后一步,口中叹了口气,苦笑道。
“什么?陈道友?老和尚,你是说陈阿妍当了女和尚了么?!”华机直惊得魂飞魄散,心中一慌,口头禅又忘记了。他向地上使劲唾了一口,厉声道:“砍球屌哩!见谅?见谅个屁!老和尚不说,老华眼下便去悬空寺!老和尚,老华可不是说着玩儿、唬你的,啊!”
“阿弥陀佛,今日,老衲碰上了个泼皮难缠户了,唉,也怪老衲昔日敬佛不够!”苦渡大师苦笑道。他被华机逼得无计可施,对了他双手合十道:“华施主请撒手,老衲说与你听。”他略一停顿,似是在整理思路,便叙道:“十数年前的一个午后,老衲做完功课,才要活动活动筋骨,忽见一年轻尼姑怀抱一幼孝儿走进寺内。悬空寺中,从未有尼姑来过。今老衲见得此尼,心中略吃一惊,急忙施礼问道:‘阿弥陀佛,老衲有礼了。请教道友法号?不知道友驾临鄙寺,有何见教?’女尼还礼道:‘小尼来此,要求大师将此孩儿收为弟子。’老衲听她说的无头无尾的,于是笑问道:‘道友,此孝儿由何而来?’她叹了口气,道:‘大师识得襄州陈怀英么?’‘陈怀英?’老衲见她不接老衲的话头,却将话题扯到陈怀英身上,心中略感诧异,又问道:‘道友所言,可是鄂派创始人陈怀英么?’她点头道:‘正是。’老衲笑道:‘道友,老衲与陈怀英施主乃至交好友。昔日,老衲便曾去过陈府数次。道友既提起陈施主来,想是与他大有干系的了?’女尼恭声道:‘乃是家父。’老衲心中又吃一惊,急问道:‘如此说来,道友便是陈怀英施主的掌上名珠、俗名叫阿妍的了?’尼姑愕然道:‘大师何以便识得小尼的俗名?’老衲道:‘道友,在你二、三岁之时,老衲还抱过你呢。’见得她机械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道:‘原来如此。’老衲识得了她乃陈怀英之女,心中大惑惊疑,于是愕然道:‘道友,令尊大人乃一派掌门人,且是德高望重,誉满江湖;令夫一代英才,年轻有为,正如日中天;鄂派又值鼎盛之际,道友如何便作如此打扮?’便见她眼圈一红,二目之中几乎落下泪来,但终于忍住,只是凄声道:‘大师,小尼不幸,身遭灭门大祸,是以才遁入空门,削发为尼的。’老衲追问究竟。她以袖拭了拭眼角,叹了口气,涩声道:‘大师是识得的,鄂派与湘阴派素来有隙,两家明争暗斗,经年不息,死于其纠纷下的弟子不计其数,怨仇愈结愈深。湘阴派掌门大弟子石鸩乃唐宫大内侍卫总管,二弟子崔烈又是朝廷大司徒,二人均握有生杀予夺之权,二人为了消灭鄂派,使湘阴派独霸湘、汉之地,便定下一条公报私仇的毒计来。当时,朝廷大选秀女,凡有几分姿色的未婚女子均在当选之列。石、崔二人虽是识得小尼当时已是有夫之妇,却乘家父与丈夫外出之际,将小尼掠入宫去,充作秀女。家父返家后,晓得此事,不禁怒火万丈,当下亲率身旁的门下弟子追入宫去。石鸩、崔烈二人之意,便是要以小尼作诱饵,将家父引入宫,坐家父个私闯皇宫的大逆不道之罪,以便除去家父。家父武功极高,门下弟子功力亦个个不弱,且是人人义愤填膺,是以他们闯入宫中,倒也所向披靡,不少大内高手死于其手下。看看将要将小尼救出,忽听轰隆一声巨响传出,一名鄂派弟子触着了宫墙上的机关,见得地面猛然往下一沉,家父及众弟子随了向下坠去。家父见状,心中大惊,但他虽惊不乱,大喝一声,身子凌空跃起,气运于顶,拟撞破殿顶,救众人而出。岂料这殿顶非琉璃瓦所覆,而是以一块块巨大的石板盖就的,家父施出的虽是力具千均的铁头功,但头撞巨石,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巨石却是纹丝未动,但家父的身子却被震得直坠而下,跌入地下的陷阱之中。陷阱中,布满了浸了剧毒的尖刀、竹签等物事,家父及众弟子功力虽是深厚,但中剧毒后久久得不到救治,又哪里能幸免于难?当时,小尼正在隔壁房中,隔了精钢窗棂,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惨象。小尼见家父及众弟子落入陷阱,口中发出一声惨叫之声,便已然昏厥过去。小尼醒来,却见面前站了二人,以目瞧了小尼,正阴阳怪气地笑着。小尼见了二人,直气得身子发抖,向他们脸上各自唾了一口,大骂道:“石鸩、崔烈,该千刀万剐的狗贼,做出如此卑鄙、如此歹毒之事来,必不得好死_哼,想让姑奶奶侍候那狗皇帝,除非日出西方!’石鸩身子退后一步,以袖拭了拭脸上的唾沫,冷笑道:‘小贱人,侍候皇上?别做你的清秋大梦了!你以为石某请你入宫,真的是想让你做娘娘么?呸!此乃是石某施的调虎离山与借刀杀人之计!无毒不丈夫,石某不做如此卑鄙、如此歹毒之事,能除掉陈怀英、消灭鄂派么?能报了大仇、解了心头之恨么?嘿嘿,眼下,鄂派余孽已成朝廷钦犯,皇上下旨追捕,格杀勿论,你想去侍奉皇上,却不是哈巴狗咬月亮——不识高低了么?且是此时石某大事已成,小贱人还有可利用之处么,说不得,便要让你回去了!’石鸩‘了’字才出口,对了小尼一掌便拍了过来。此时,小尼软穴被点,身子半点也动弹不得,自以为必死,索性将眼一闭,静等掌力击来。便听‘砰’的一声巨响发出,又听‘哎哟’一声惨叫声传来,小尼便觉似有人在扯小尼身子上的牛筋绳。小尼心中一惊,不觉睁开眼来。小尼瞧时,却见石鸩的身子连退数步,小尼身旁的一蒙面人已将小尼身子上的牛筋绳拽断。此时,小尼才识得石鸩是被蒙面人发招震退的。蒙面人扯断小尼身上的牛筋绳,以一只胳膊挟了小尼,另一手轻出,将崔烈及身旁的大内卫士击退,口中发出一声长啸之声,身子掠起,由房中斜飞出去,跃上殿顶。他身子如此一显露,便见暗器如雨,向了他招呼过来。听得他长笑一声,一袖飞舞,将击来暗器尽数卷落于地,身子在殿顶之上飞来逸去,几个起落,便已然闯出宫去。此人身挟一人,在高手如云的大内中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这份功力,亦当真惊世骇俗了。蒙面人挟了小尼,一路奔行,却也到了一个去处,看时,却是一所尼阉。小尼正感诧异,却见蒙面人放小尼于地,又揭下面上的黑纱来,笑道:‘好了,总算回来了!’此时,小尼才识得蒙面人乃是一年老尼姑,且是慈眉善目。小尼对她福了福,感激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小女子请教大师法号?’老尼蔼然笑道:‘施主不必客气,此乃慈悲分内之事。’此时,小尼才识得老尼便是名动当时的佛门弟子慈悲大师。不用说,小尼所处之处便是慈悲庵了。当时,小尼万念俱灰,便拜慈悲大师为师,削发为尼了。小尼被抢入宫之时,亏得所生之子正在小尼之母处,此子才得免遭毒手。看看过得二年,师父慈悲大师圆寂,庵中众尼见小尼佛事颇精,处事亦晓得些轻重缓急,便推小尼做了庵主。那时,小尼只想一心向佛,以了残生,哪有甚为庵主之意?怎奈众尼极力推戴,小尼推辞不下,只得勉为其难了。此时,小尼得知家慈因经不起打击,已成疯疾出走,不知去向;又识得鄂派弟子在朝廷追捕下,死的死,亡的亡,鄂派已土崩瓦解,不复存在了,识得儿子在陈家终非了局,便设法将他接入庵中。后来,小尼想,自己一个出家人,在尼庵中养个孩儿,若是传了出来,岂不为一庵之尼面上抹了黑了么?小尼既有此想法,便欲为孩儿寻个去处了。小尼思来想去,便想起大师来。小尼晓得距慈悲庵最近的佛门圣地便是悬空寺了,大师又是得道的高僧,若将孝儿托付大师调教,定可让他成为一个有益于苍生之人,是以小尼便将孩儿带到悬空寺来了。唉,想小尼与孩儿分离二年有余,今才相聚,便又要骨肉生离,怎不让小尼痛断肝肠!只是事已如此,不得不为之了!’她强颜笑了笑,又指了怀中的孝儿,道:‘大师看此孩儿可是可造之人么?’
“老衲听她道明原委,心情亦甚沉重,早便有了将孝儿收下之意了,那时听她如此发问,便由她手中接过孝儿,瞧了瞧,放于地上。女尼见老衲不置可否,心中一急,问道:‘大师,此孩儿不可教么?’老衲见她焦急,笑道:‘道友,老衲说过不收此子为徒么?’
“尼姑见老衲已准,深施一礼,拜谢道:‘如此,便有烦大师了。大师大恩大德,建法没齿难忘!’转身欲去。老衲此时才晓得她法号建法。老衲见她欲走,忽的想起一事来,疾忙上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合十道:‘道友放心,道友既信得过老衲,将令公子托付于老衲,老衲定当尽心尽力照顾好令公子,决不会让他受半点难为的。只是还有一事,须请道友赐教:便是此子日后学成后,又须如何为他定行止?’建法道友略思片刻,便道:‘大师,此子若能成器,便让他继承大师的衣钵便了。’老衲摇头道:‘道友,此言差矣。老衲观此子头圆、面圆、发疏、耳白、背厚、胸平,一副富贵之像,且是资质聪颖,实可造之人。老衲自见他时,便已喜欢上他了,只是老衲不喜喜形于色,才未有表露出来。但老衲观此子生性活泼好动,实非坐得住禅之人,日后只可做一个精忠报国或是行侠仗义之人。’老衲笑了笑,又道:‘还请道友为此子指明去处?’建法不答老衲的话,只是惊疑道:‘如此说来,大师是要再收一人作衣钵传人的了?’老衲摇头道:‘道友,除令公子外,老衲却是再不收一徒了。’建法愕然道:‘如此,岂不断了苦渡派的衣钵了么?’老衲大笑道:‘道友以为老衲物色一个可传之人为徒,是让此徒继承老衲的袈裟和钵盂的么?’老衲见她愈加惊疑,又道:‘道友,老衲之意,只要将佛学与武学传于一人,免得老衲日后归西后,此些东西失传于世,又哪里是为了苦渡派的衣钵?’建法听得老衲之言,喟然道:‘大师精神,着实难得,小尼钦佩至极!’沉思片刻,又道:‘大师既不愿让他继承苦渡派衣钵,日后,便让他去寻他的父亲华机,让他认祖归宗吧。只是……只是到那时,华机若是孤身一人,便让武儿随了他,也免得他孤苦伶仃的一人伤心;若是他已然另有家室,大师便将武儿领回,让他在悬空寺出家便了,免得武儿跟了人家吃苦受气。’此时,老衲才识得此孩儿名唤华武。当时,老衲听了她的话,心中寻思道:‘阿弥陀佛,尘念着实难了难断,都为一庵之主了,还惦念着这个那个的!唉,此也是为女人的细心之处。’老衲想到‘一庵之主’时,心中一动,于是问道:‘道友既是慈悲大师弟子,现又为慈悲庵一庵之主,怎的老衲昔日未听说过道友的法号?’建法识得老衲心中尚存疑虑,于是笑道:‘大师,虚名害人,要它作甚?小尼出家仅二年有余,小尼又喜静不喜动,轻易不出外走动,是以大师便识小尼之名不得了。大师请想,天下还有自愿将孩子送与他人之人么?大师若对小尼身份存有疑虑,小尼身带二物,请大师过目。’她口中说话,伸手入怀,取出二个物事来,递与老衲。老衲接物事在手,看时,却是一金鳄与一玉比丘尼。老衲见了二物,识得乃是鄂派与慈悲大师的信物,当下深信不疑。建法道友对老衲施一礼,出寺去了。
“十数年转眼便过,武儿已尽得老衲真传,只是尚欠些火侯而已,若假以时日,定可成为顶儿尖儿高手。前些日子,老衲打听得华大侠身在池州,便打发武儿前去寻找。老衲素知武儿顽皮好动,喜欢热闹,只怕他离寺后会惹出麻烦来,却也放心不下,于是便在他走后不久,亦离寺奔池州方向而来。老衲心中有事,亦顾不得沿途观景,只是一路疾行,至长江北岸,寻舟渡江,便急急地赶至此处。唉,怕什么便来什么,果然,这淘气鬼正在此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