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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得福

知道宁三小姐中了惑心咒,但宁思解不了。

若是活着倒可一试,却断然没有给阴灵解咒的说法,也没有那个必要。

宁三小姐缩在床角,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呆滞。

魂魄离体成为阴灵,属于人的各项感官和思考能力都会迅速减弱,记忆也会消散。

死后七日,过了阴忌,忘尽前生种种,便是入轮回之期,重获新生。

吃光桌上的糕点,恢复了体力,体内灵力也凝聚了些许。宁思重施定灵决,继续浏览宁三小姐的记忆。

出现在眼前的,是蜿蜒曲折的游廊。覆着青瓦,勾着飞檐,漆红的大柱子在首尾相接处两两对应。

有人在说话。

“……城东赵家可不是普通的商贾富绅,那赵夫人是淮安王的妻妹。虽说隔了道门槛,但淮安王是什么人?那是当今圣上最器重的兄弟。说得不好听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莫说是妻妹,就是赵家那些拐了十八道弯的亲戚,在外人面前都要借一借淮安王的威。”

没有人回应,那人又继续说:“咱们大小姐要是能嫁去赵家,莫说是做正妻,就是做妾,也是一辈子享不完的福。唉,就是大小姐倔得很,一根筋,非要带着小姐你同嫁。你想想,那赵家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接受小姐你?”

言语之间满是轻蔑鄙夷,哪像是跟小姐说话的样子?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视线里只有一根漆红大柱子。

宁思一下就明白过来,说话的人是落英,那个丫鬟。

她还在喋喋不休:“小姐,要不你去劝劝大小姐?她都这个岁数了,不可能再找到比赵家条件好的。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怎么劝?”原主终于发声。

落英的音调陡然拔高,兴奋起来:“你就跟她说,叫她安心嫁去赵家,你不要再拖累她,让她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拖累……

宁思感觉双手紧了紧,手心是握着椅子扶手的触感。

落英语调一转,状似宽慰,话却凝成刀子:“小姐,我知道你委屈,也舍不得大小姐,可大小姐终究是要嫁人的呀!你也知道,大小姐为你推了多少好人家,如今都到了双十年纪,再受你拖累,难不成一辈子不嫁人当个老姑子?”

拖累……这两个字在识海中放大,扩散,经久不去。

漆红柱子突然在眼前放大,两眼一黑。落英的尖叫声在耳边响起,尖锐刺耳。

灵力后续不足,宁思主动退出。

宁三小姐还是那样定定的望着她,但目光已不再空洞呆滞。

记忆被人窥视,当时的情景也会在原主眼前再现。宁思有些抱歉,又让她记起这些伤心往事。

“姐姐……”宁三小姐低低呢喃着,朝虚无的空气伸出手。

宁思鬼使神差的伸手握住。

她听到宁三小姐说:“小姒死了,姐姐肯定很伤心。但是小姒没有死,小姒在这里!”

宁三小姐往前挪了挪,抚上宁思的脸——准确来说,是她自己的脸。

是的,宁姒死了,可她又活着。好端端的在这里,手,脸,都是温热的。

“不想让姐姐伤心,一直……是小姒拖累了姐姐,不能再让姐姐伤心了。姐姐是最好最好的人,是小姒不好,小姒是废人,是累赘……”

“不是的!”宁思忍不住打断她,想起害宁三小姐坐上轮椅的惑心咒。

“小四是好孩子,小四心疼姐姐,是最好最好的妹妹。”

为了不拖累姐姐,一气之下撞了柱子,香消玉殒,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宁思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也看到自己每次寻死觅活时,在一旁边骂边哭的姐姐。

对于宁思对‘小姒’的误解,宁三小姐似乎有所感应。她托起宁思的手,用阴灵特有的冰凉触感,一笔一划的,郑重其事的,写下一个‘姒’字。

“宁姒!”她指指自己,又把宁思落了字的手折回去,贴在宁思的心口。

“宁姒!”宁三小姐语调郑重,仿佛在宣布一个重大的决定。

宁思若有所思。

……

第二天,阴沉沉的天下起绵绵细雨。

落英受伤,宁溪着了她的假。宁姒又不亲近人,宁溪便亲自过来给她梳洗。

坐在轮椅上,看着铜镜里的绝美容颜,宁思心绪繁杂。

大小姐生得就美,三小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十四岁的少女,眉如远山聚,眼是水波横。芙蓉初绽,皎如秋月,顾盼生辉。

宁思又回头看了一眼床角的宁三小姐。生得这样一副模样,集世间所有赞美之词于其一身也不为过,只是双目大而无神,顿生苦相。

美人在骨不在皮,眉眼固然漂亮精致,可瞧着苦巴巴的,也就没什么意思。

“小姒今日瞧着精神大好,只可惜飘着雨,不然该出去走走的。”

“没关系,等雨停了再去。”宁思收回目光,嘴角勾起来。

宁溪握着木梳的手一顿。她刚才看到什么了?小姒……笑了?

自从小姒莫名其妙的坏了腿,就再没见她笑过。

宁思笑意未散,宁溪却哭了。

“你……”宁思不知所措。

“没什么没什么,你看我……”宁溪赶紧抹了泪,眼眶鼻头却始终红红的。

喜极而泣,宁思也没多说什么。

今天宁思穿了条白裙子,打扮得清爽干净。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但双目有神,眼波流转,与往日已是截然不同。

虽然下着雨,流香园里却热闹得像是过年。三小姐展笑的消息经侍香传开,再传遍整个园子,丫鬟婆子们都找机会从正厅门口过,想看看三小姐今天到底有何不同。

这一看,还真是不同。

少女与姐姐并坐着,二人执手相握,面色虽差了些,但那眼眸间的神采却是从未见过的。

“我昨天磕到柱子,脑袋一阵胀痛,突然记起了很多事,但又有好多事不记得了。”

宁思在心里抖着鸡皮疙瘩。

这文绉绉的台词到底是怎么从她嘴里出来的?想表达的东西刚在脑子里成形,出口自带古韵。

“现在还痛吗?”宁溪一下子紧张起来,就要叫侍香去请大夫。

宁思赶紧拉住她:“现在不痛了,就是有些糊涂……”

说着,苦恼的敲了敲脑袋。

“无妨无妨。有什么忘了的,姐姐告诉你便是。”

对宁溪来说,宁姒撞这一回柱子,反倒是因祸得福。

表情丰富,会主动问话,不再木讷呆滞孤僻避人,这在以前,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

既得了首肯,宁思也就开门见山。

“我就是想知道,我这腿,到底是怎么坏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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