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尚文娟竹筒倒豆谋杀案端倪已现

当然,发明抽签这种占卜方式的人也很了不起啊。

尚文娟椅到十几下的时候,从竹筒里面掉下来一个竹签。

尚文娟慢慢睁开眼睛,怀着虔诚的心情,用双手从地上拿起竹签,捧在手上,然后十分虔诚地递到慧能禅师的手上。

慧能禅师理了理长长的衣袖,慢慢睁开眼睛,用双手接过竹签。

他将竹签的正面对着自己,背面对着尚文娟。

尚文娟是看不到竹签上内容的——事实是,她看不懂、也读不懂竹签上的内容,所以,她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慧能禅师的脸和眼睛。

慧能禅师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他眉头紧蹙,嘴角下垂,眼眶的线条由柔和的曲线慢慢变成了三角形。

“慧能师傅,签——签上是怎么说的?”尚文娟的脸上写着忧郁,眼睛里面满是焦虑和不安。

“这——”慧能禅师故意停顿了一下。

“请慧能师傅明示。”

欧阳大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接下来的对话非常重要。

欧阳大人伸颈、侧目,将耳朵紧贴在墙上。

“山重水复已无路,柳暗花谢无一村。”慧能禅师用低沉的声音道。

这两句诗是由宋代诗人陆游的《游山西村》中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两句诗演化而来的。既“无路”,也“无一村”,前途茫茫,肯定是一个下下签了。

“慧能师傅,这是什么签?”

“下下签。”

“下——下签?这——这可如何是好?”尚文娟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有“下下签”,就肯定会有化解之法。

“尚施主莫慌。签是下下签,但并非没有转寰、化解的余地。”

“请慧能师傅指点迷津,民女虔诚恭听。”

“施主流年不利,不利之时在今冬明春,今冬明春若无转机,以后便再无转机了。”

“小女子死了男人,近来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夜里面经常惊醒,白天神思恍惚,夜里面肉跳心惊。恳请慧能师傅指点一二。”

“人之生死,老天注定,无需多虑,但如果是生无好生,死无好死,自当别论。”

这句话,尚文娟是听不懂的,也不会有人能听懂,听不懂,这就对了。

“小女子生性愚钝,慧能师傅不妨明示。”

“佛祖说过,善恶终有报,因果有轮回。”

“敢问慧能师傅,此等不利该如何化解呢?”尚文娟一心想求化解之法。

“尚施主今日上山不是要和菩萨说说心里话吗?”

“小女子是有很多心里话要跟观音菩萨说。”

“贫僧回避一下,尚施主和菩萨好好说一说自己的心里话,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只要你把心里话说给她听,她一定会帮你消灾灭难,化凶为吉。”

“慧能禅师用不着回避,我祈祷我的,您念您的经。”

“以前,施主是在心里跟菩萨说,今天不一样,今天,尚施主要说出声,尚施主要把心里面的话跟菩萨说,施主心里面的事情,只能单独跟观音菩萨说,这叫天机不可泄露。”

“尚施主说话的声音不要太大,只要观音菩萨能听见就行了。施主说完了以后,把禅房的门打开,贫僧就过来了。”

“我在小竹林里等着,防止有人打这里经过。至于化解之法,施主说完了,我们再谈。”

观音菩萨能听见,欧阳大人就能听见。因为欧阳大人就在观音菩萨的身后——欧阳大人和观音菩萨之间只隔着一块木板。

“慧能师傅,小女子什么话都可以说吗?”

“什么话都可以说,百无禁忌,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善男信女跪拜观音菩萨呢?”

“施主不说,观音菩萨怎么帮你化解呢?施主切记,把心里面边边角角的话都说出来。不要藏一点,掖一点。把藏在心里的话全说出来,菩萨才好帮助尚施主啊!”

“文娟一定把藏在心里的话全说出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慧能禅师走出禅房,关上禅房的门,走到小竹林里面,小竹林里有一个长廊,慧能禅师在长廊的靠背椅上坐下。

欧阳若愚窃喜,还是慧能禅师有办法。

尚文娟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她站起身,走到门跟前,透过门缝看着慧能禅师走到小竹林里面,坐在椅子上。

尚文娟插上门栓,将大蒲垫挪到观音菩萨的跟前,最后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紧闭双眼。

很快,欧阳若愚听到了哽咽之声——眼泪是虔诚的一种标志。

尚文娟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欧阳大人听的很清楚,还是慧能禅师有手段,帮他找了这么个好地方。

观音菩萨的坐像就在木板墙的这一边,而欧阳大人就在木板墙的那一边,他的耳朵就贴在木板墙上。

尚文娟想一句说一句,再加上语速很慢,欧阳大人有足够的时间把尚文娟跟观音菩萨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全写在纸上。

下面就是尚文娟跟观音菩萨说的话。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民女尚文娟,郭村人氏。”

“十四年前,嫁到李家铺刘家,做了刘府大少爷刘明堂老婆,民女说句良心话,刘明堂对民女不薄,婚后,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不曾红过一次脸,不曾拌过一次嘴。”

“我男人性情温和,宽厚待我。我为他——为刘家生下了一双儿女。”

“我男人也是一个顾家、知道疼人的男人。”

“观音菩萨,您是知道的,我在您的面前不知道说了多少回,我一直想跟刘明堂好好过日子,我男人是刘家的大当家。”

“咱们刘家虽然没有金山银山,但也算是殷实人家,民女已经很知足了。可谁能想到会出那样的事情呢?”

接下来是哽咽、啜泣之声。

此时,香已经烧了半揸长。

接下来,尚文娟该说到问题的核心了。

欧阳大人耐心等待着,既然尚文娟已经打开了心门,她就一定会继续说下去。

香烧到一半的时候,尚文娟停止哽咽啜泣,接着道:

“谁知——流年不利,都怨我太懦弱,胆子太小,也怨我眼皮子浅。”

“我不是一个歹毒的女子,但民女也不能算是一个好女人。”

“观音菩萨,文娟在您面前唠叨了多少回,民女只想守着男人和两个孩子好好过日子。这大概就是我的命吧!大概是民女命中有此一劫。”

下面又是哽咽和啜泣。

对尚文娟来讲,想进入正题,确实有点难。

尚文娟口中的“命中有此一劫”应该和刘明堂的死有关。

一阵抽泣之后,尚文娟继续她的诉说,这次的诉说,尚文娟的语速突然变快,声音比先前降低了许多,欧阳大人听起来有些吃力,勉强能听清楚尚文娟在说些什么:

“小女子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双眼睛盯上了民女,他乘我男人到应天府去要债的档口,在我喝水的杯子里面放了东西,等我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失身于这个畜生!”

“我的天塌了,但为了我男人和两个孩子,民女还是忍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没想到那个畜生得寸进尺,想长期占着我的身子。”

“尚文娟口中的“他”应该是刘明堂的弟弟刘明禄。

尚文娟觉得难于启齿,她没有提刘明禄的名字。

小叔子和嫂子之间发生这种有违人伦的丑事,确实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

“为了我男人和两个孩子,我不得不继续忍受他的作贱。”

“当然,民女也有错,民女的眼皮子太浅,事后,那个畜生送给我不少银子,因为我爹做生意亏了本,我有心帮爹,但手上没有银子。”

“我男人虽然对我很好,但他赚回来的银子全交给公公。”

“我就把畜生送给我的银子填了爹生意上的窟窿,我知道自己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我对不起自己的男人,我不但辜负了他,我还给他戴了……”

“可我是受了别人的胁迫,我上了别人的当,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做了糊涂事情,我明明知道他们要害死我男人,却眼睁睁地看着事情的发生——我尚文娟真是一个没有用的女人。”

“我应该提醒明堂的,可我没有,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事情的发生”应该是指刘明堂的遇害。“他们”应该是两个人以上,除了刘明禄以外,还会是什么人呢?

“我也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可我却无能为力。”

“我早知道那个畜生想独吞刘家的财产,可我没想到他会对我男人下这样的毒手。”

说到这里,尚文娟口中的“他”已经非常明确了,这个人就是刘明禄——在刘家,想独吞家产的人只有刘明禄。

很显然,对刘明堂下毒手的人不是赵仲文,而是刘明堂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刘明禄。

“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但我不是一个坏女人。我只是一个受人摆布的木偶罢了。那个畜生作贱我,衙门里的侯三也作贱我。民女的心里苦的很啊,但为了两个孩子,民女只能默默忍受。”

尚文娟终于提到了侯三。欧阳大人的精神突然为之一振,这个情况太重要了。

“侯三和那个畜生是拜把子兄弟,两个人臭味相投,侯三经常到刘府来喝酒,只要他来,我男人就会好酒好菜招待他。”

“他早就对我垂涎三尺——在民女十几岁的时候,侯三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就在我身上乱转了。”

“就在我嫁给刘明堂的前一年的秋天,有一天,我到山上去砍柴,在下山的路上碰到了侯三,他一边跟我说话,一边把我往树林深处引。”

“最后,他露出本相,把我往灌木丛里面拖,然后扒我的衣服,我拼命喊叫,结果喊来了两个打猎的乡亲,侯三看来人了,便逃走了。”

“从那以后,民女就不敢上山砍柴去了,就是上山砍柴,也会找几个人一同上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侯三发现了我和畜生之间的事情,有一天,侯三在刘家喝醉了酒,畜生就把他留在府中住了一宿。”

“当时,我男人在青州进货,就在那天夜里,侯三撬开了我的房门,摸到我的床上,钻进了我的被窝,我以为是那个畜生,可第二天早晨才知道,和我躺在一个被窝筒里面的人原来是侯三。”

“这一定是那个畜生和侯三谋划好了的。”

刘明禄能和侯三分享自己喜欢的女子——而这个女人又是自己的嫂子,可见刘明禄和侯三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

如果不是为了同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刘明禄是不会让侯三染指自己的嫂子的。

下面该说到刘明堂是怎么死的了。

“一定是两个人合谋好,那个畜生想做刘府的大当家,想独吞刘家的财产,才借赵郎中的手毒死了我男人。”

尚文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刘明禄和侯三合谋毒死刘明堂,是各取所需。

刘明禄的目的是独吞刘家的财产,而侯三的目的是把赵仲文送进大牢,然后逼赵氏兄妹说出谭为仁的身世之谜。

“那天,赵仲文到我家去给我男人熬药、喂药。那个畜生把我支到镇上去打酒买菜,我出门的时候,侯三就在畜生的屋子里面,畜生让我上街打酒买菜就是为了招待侯三的。”

“我出院门的时候,赵郎中还没有进刘府。”

“那赵郎中就是担心有人在明堂的药里面放不干净的东西才亲自抓药、亲自熬药、亲眼看着我男人喝药的。”

“一定是我离开以后,赵郎中进府之前,侯三钻进了我男人的房间,然后躲在珠帘的后面,床头柜就放在大衣橱和珠帘之间,赵郎中熬好药之后,一定会把药罐子放在床头柜上的。”

“一定是在赵郎中准备往碗里面倒汤药的时候,侯三将东西倒进药罐子里面的!”

尚文娟凭什么认定是侯三投毒的呢?难道她手上有了确凿的证据?欧阳若愚对下面的话非常感兴趣。

尚文娟嗅了一下鼻涕,然后接着道:“后来,民女在拿衣服给明堂穿的时候,无意中,在珠帘后面的地上——在墙根靠近马桶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盘扣。”

“我记的清楚,那是侯三衣服上的盘扣——侯三的衣服上有一个盘扣。是最后一个盘扣就要掉下来了,后来,在侯三带人来勘查现场的时候,我看见侯三的衣服上又订上了一个新盘扣。”

这个纽扣肯定是侯三衣服上的纽扣,只有侯三的衙役服上才会有这样的纽扣。

我家办丧事的时候,侯三假模假样地来吊唁——侯三和刘家沾亲带故,我男人在世的时候对他不薄,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在刘明堂的药罐里面下毒的人果然是侯三,侯三的肩膀上挑着两副担子,一副是刘明禄交给他的担子,一副是林氏母子交给他的担子,无论是哪一头,侯三都会有不少银子的进账。

最后,尚文娟还有一段结束语:“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该说的,民女已经全说了。”

“祈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饶恕民女的罪孽,从今往后,民女一定还像以前一样——天天来给观世音菩萨烧高香,天天来侍奉您,以赎民女的罪孽。”

“祈求观音菩萨保佑民女一双儿女一生幸福安康。民女给您磕头了——阿弥陀佛。”

很快,欧阳大人听到了脑袋在地板上重重地敲了三下。

最后,尚文娟还如释重负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接着是脚步声、移动门栓和开门的声音。

不一会。慧能禅师走进禅房,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下面又是一段对话。

“慧能师傅,民女已经把该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全告诉了观音菩萨,民女再求慧能师傅指点迷津。”

“阿弥陀佛,只要施主跟观音菩萨说了心里话,一切交给观音菩萨裁决即可,心魔已除,再无迷津。”

“吉凶自会转换,不利即可化为有利。只要施主迷途知返,一心向善,菩萨一定会慈悲为怀,放一条光明大道让施主走。阿弥陀佛。”

“感谢慧能师傅的指点。”

尚文娟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给慧能禅师施了一个礼之后,拎起竹篮子。

慧能禅师打开禅房的门,将尚文娟送出禅房。

待尚文娟走出很远之后,慧能禅师掏出钥匙,将库房的门锁打开。

此时,欧阳大人已经将纸和笔墨收拾好,放进褡裢之中。

两个人走到门房跟前的时候,昌平公主、冉秋云、曹锟和赵庭臻从门房里面走了出来。

“欧阳大人,赵仲文的案子是不是有眉目了?”冉秋云道。

欧阳若愚朝昌平公主和冉秋云点了一下头:“还是慧能禅师有办法,尚文娟全说了,在药罐里面投毒的人是侯三。”欧阳大人低声道,“一定是刘明禄和侯三合谋毒死了刘明堂。赵仲文的冤情能洗清了。”现在,欧阳大人还无法知道隐藏在赵仲文案子背后更大的阴谋。

但冉秋云应该是心知肚明了。

昌平公主也应该是知道的。联系这几天发生在谭家的事件,她应该能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山雨欲来风满楼,谭家大院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骤雨。

“多谢慧能禅师。”昌平公主道。

“绵薄之力,何足挂齿,我佛慈悲,阿弥陀佛。”慧能禅师道。

慧能禅师将昌平公主一行送出山门。

昌平公主、冉秋云和梅子回府;欧阳大人和曹锟、赵庭臻追尚文娟去了。

两拨人在三岔路口分手。

欧阳大人记录下来的内容必须得到尚文娟的确认。

要想得到尚文娟的认可,欧阳大人还要花一番心思,费一些口舌,欧阳大人听墙根这件事情是不能让尚文娟知道的。

而要想从尚文娟的口中掘出和笔录上一样的内容,欧阳大人还得动一点脑筋。当然,有笔录做引子和铺垫,尚文娟应该是会就犯的。

当然,欧阳大人找尚文娟,还想拿到侯三犯罪的证据——侯三衙役服上的盘扣。

侯三投毒所用的砒霜是在哪一家药铺买的,这也要调查清楚。按照欧阳若愚的分析,侯三的砒霜不是在歇马镇买的,就是在青州府买的,要么就是刘明禄——或者谭为义提供给他的。

送走了昌平公主一行之后,欧阳大人和曹锟、赵庭臻走到菩提树下,解下马的缰绳,翻身上马,朝李家铺飞奔而去。

三个人必须在尚文娟回到李家铺之前追上她,一旦尚文娟走进刘家大院,追查就比较困难了。

欧阳若愚不想打草惊蛇,要想让尚文娟配合调查,必须单独和尚文娟谈才行。

走到一片松树林的时候,三个人终于看到了尚文娟的身影。

路上偶尔能遇到一两个行人——他们显然不是到隐龙寺去的香客。

欧阳若愚终于明白尚文娟为什么要在下午到隐龙寺去烧香拜佛了,一般人都会在上午到寺院里面进香,下午进香的人则很少,尚文娟不希望在进香的路上碰见李家铺的人。

三个人快马加鞭。

尚文娟步子迈的很快——经过慧能禅师和观音菩萨的指点之后,她的脚步轻松了许多。

在快走出松树林的时候,三个人距离和尚文娟只有十几步远的地方,欧阳若愚勒住了马头。

尚文娟大概是听见了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她不时回头朝身后看看,同时往路边让了让。

尚文娟是一个非常警觉的人,曹锟和赵庭臻的腰间挂着一把佩剑,加上曹锟和赵庭臻一脸的冷峻,一般人看到以后都会发怵——更何况是在这条少有行人、树多林深的山路上呢。

在走到尚文娟前面几步远的时候,三个人勒住马头,侧身跳下马。

“大嫂,请留步。”欧阳大人道。

尚文娟停住脚步:“你是在叫我吗?”尚文娟退到路边,背靠着一棵大松树。

“大嫂,你叫尚文娟吗?”欧阳大人将手中的缰绳扔到赵庭臻的手上,然后走到尚文娟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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