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如此往复了三五回,莫初白没了耐性,夺了他手中的笔过来,刷刷几下写下一份退婚书来,其中情断退婚,再不相干八个大字,格外的刚劲有力,混不似出自女子之手。

金潇潇用嘴将那张退婚书上的墨迹吹得半干,放到周子贤面前,“请吧。名满天下的大才子,难道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周子贤被这个小厮打扮的人刺了一下,又见莫初白满脸冰霜地等着,只得落下自己名字,又有金潇潇拿了印泥让他按了手印。

都这样了,他居然还痴痴地看着莫初白,说,“初白,无论有没有这退婚书,我早说过,我这辈子只会娶你为妻。”

他不说话这话还好,这话一说,莫初白气得眼圈都红了。她真的不明白,这该死的男人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她曾经以为他们是心意相通的,这一刻她却又是生气又是轻松,这样执拗的深情她是真的受不起。

“别,你爱娶谁娶谁,咱们男婚女嫁,从此两不相干。”莫初白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就别再拿这话来恶心我了。”

周子贤这回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左腿受了伤,右腿可能是在地上蜷缩久了有些发麻,不得不将半个身子靠着桌子,脸上的表情晦涩难辨,昔日神采过人的眸中弥漫着无边的痛色,像是失去此生的至宝,

莫初白看得一肚子火气,金潇潇见了,朝着周子贤道,“退婚书都写了,还不快滚,真等着请你喝茶啊?”

周子贤失魂落魄间,果然听话地往别离亭外走,莫初白却出声道,“等等。”

那一瞬间,周子贤的整张脸都爆发出一种名叫希冀的光。

莫初白抿着嘴,亲手斟了两杯茶,茶水清亮,茶香四溢。

“你有病啊,你还真请他喝茶?”金潇潇怒吼道。

莫初白朝着金潇潇安抚般地笑了笑,在周子贤的注视下,从袖中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药包,打开来,将药粉分别倒进两只茶杯里。药粉溶于茶水,无色无味,莫初白将那两杯茶往前一推。

“你端给我一杯毒茶。”莫初白微微抬了下下巴,傲气十足地说,“我这人没别的缺点,就是比较记仇。”她的芊芊素手拂过那两只茶杯,满脸坦荡地说,“你也瞧见了,两只杯子里我都下了药,一杯无毒,一杯有毒,我没你那么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给你留条生路。是生是死,就全看你的运气了。”

“公子……”丫鬟们听见莫初白的话,不顾一切就要往亭子里冲,可在曦娘这个彪悍的孕妇面前,哪里又有她们的什么事儿呢,脚才刚动,就被曦娘随手扔过来的两个鸡骨头给击晕了。

“公子……”装鹌鹑的随从们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周子贤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周老爷非得扒了他们的皮不可。本以为这是趟肥差,这会儿才觉出烫手来,有两三个想着早死晚死都得死的人到底还是憋着心中的一股劲,冲向了别离亭。

曦娘对待男人,可没对待丫鬟那般客气,朝着跟班们打了个手势。那群劲装男人登时如狼似虎地冲进随从们当中,连刀都不用拔出来,啪啪啪地脆响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竟是生生敲断了随从们的腿。

其中一个随从委屈的不行,捂着胸口往后躲,边躲边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只是想去方便,我不是要去帮公子。”

莫初白噗嗤一笑,颇有些同情地看向周子贤,周家清贫已久,陡然富贵,也只能招揽些乌合之众,难堪大用。

“还请这位……这位女侠放他们一马。”周子贤神情寥落,朝着曦娘深深作揖。

曦娘虽未听莫初白提过这位周子贤,可从那日废井的情形,加上今日这些言语,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看都不看这位狠毒的负心汉,将目光投向莫初白,示意她拿主意。

“他们守规矩,我也不会殃及无辜。”莫初白都懒得再看周子贤的手下人,目光微转,落在茶杯上,“喝吧,喝完我们之间就恩怨两消。”

“你想我请你喝?”周子贤手无缚鸡之力,金潇潇自从看见莫初白下药,就跃跃欲试地想要侍候周子贤喝茶了,这会儿不坏好意思看着他说。

“当日的事情……”周子贤闭了闭眼睛,却也知道百口莫辩,那日那杯毒茶,断了两人的情分,毁了两人的姻缘,时光无法回转,他稳稳地伸出手,随意地端起一杯茶,直直地看进莫初白的眼睛里,然后昂头将那杯中茶一饮而尽,转身就走。走到别离亭外时,他停下脚步,声音一如从前如沐春风的和悦多情,“初白,你没死,我真的很高兴。”

他匆匆走向马车,边走边吩咐道,“走,回丰都。”

“公子,你没事吧?”

“走。”周子贤并不回答随从的话,只是低声道,“就算是死,我也不能死在她面前,她晚上睡觉会害怕的。”

腿没受伤的随从于是扶着腿断了的随从,又有两个人将那丫鬟抱进马车里,周子贤一行人走得像是一阵风,很快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他喝的是有毒的那杯还是无毒的?”等人走不见了,金潇潇好奇地问。

“哦,两杯都有毒啊。”莫初白的神情还有些恍惚,喃喃道,“你要是没死,我可不会开心的啊。”

“姑娘,我为你鞍前马后,你可一定要记着我的这份苦劳啊。”金潇潇先是浑身一抖,然后谄媚地说。这位主子太吓人了,嘴上说着一杯无毒一杯有毒,默默地两杯都下了毒,这不是给了人一点生的希望,暗戳戳地让人一点生路都没得走嘛。虽说是周子贤那个渣活该,可金潇潇想到自家兄弟还不知死活地想过强占莫初白,莫名地身上就有些发冷。

“一杯是剧毒,一杯嘛,不及时救治也会要了命。”曦娘不懂医,对自家的那些药还是知道个大概的,闻言笑呵呵地将手头没啃完的鸡爪子扔给旁边一个小弟,一阵风跑进别离亭内,看了看杯子,却并不满足金潇潇的好奇心,而是深深地看了眼莫初白。

金潇潇莫名地舒了口气,就好像一片黑暗中终于看见自家兄弟还有条能走的小道。

周子贤最后那句话,莫初白未必听到,曦娘的耳力一向好,却是听的一清二楚。啧啧,真是一对奇怪的未婚夫妻,真不知道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那周子贤瞧着不像是对莫初白无情的样子,就是这份情谊实在是太浅了。这女人的心呐,可不能伤彻底了,要知道破镜难圆,覆水难收呐。

“那他喝的哪杯?”金潇潇追着曦娘问。

“你问你主子。”

“姑娘,你就告诉我吧。”

“我也不知道。”莫初白很光棍地摊了下手,“那两个药包长得一模一样,药粉也看着差不多,我拿过来就混放在一处,你问我我问谁去?”莫初白给金潇潇出主意,“不然,你拿着包药粉的纸,去请教老爷子?”

“不不不……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金潇潇不肯拜白行风为师,那可是被白行风给记恨上了的,哪敢送上门去找虐,生怕也被白行风给赏一包不知啥功效的药。

“走吧,回去收拾行李,我们也该走了。”莫初白最后望了眼桌子上的茶杯,她年少时代的一场爱恋,就断在了一杯茶上,他和她,少年时候的这段情,终是在别离亭落幕。从此山水不复相逢,相逢不过陌路。

“什么,这就走?”曦娘柔情似水地看着莫初白,“小白妹妹,你再陪我些日子嘛,你不想看看你的小侄儿?再过几个月,我可就生啦。”

“曦娘姐姐。”莫初白扶着曦娘往回走,“我莫家之事,背后疑云重重,我之所众目睽睽之下来见周子贤,也是为了告诉一些人,我还活着。”她凝望着昭县的山水,幽幽道,“这消息一传出去,我无法预测先找到我的人是要我性命的人还是来保护我的人,我必须离开南国,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曦娘嘤嘤地哭起来,直到莫初白赌咒发誓地说等孩子生下来一定回来看她,这才破涕为笑。莫初白被折腾的一脸汗,孕妇可真是不能招惹,情绪变化堪比天气。

白行风今儿难得的在家里吃午饭,像是猜到莫初白选定今日离开。饭后,白行风递给莫初白一只朴实无华的银镯子,然后背着手又出门日常遛弯去了。

“好东西。”白牙羡慕地看着那镯子感叹道。

“怎么用?”莫初白拿在手里折腾半天也没瞧见有什么机关。

白牙笑眯眯地指着桌子上雕刻的八字真言,“这前四个字,每按下一个,就能一次射出百枚细如毫毛让人晕厥的毒针。这后四个字嘛,射出来的毒针效果厉害了点,见血封喉,百死无生。这玩意最厉害的地方在于,看见没,内侧这里有个巧字,按了能将射出去的针收回来,这样就能重复使用了。这个镯子储存的药量,足够回收个十多二十次。”

这可真是防身的利器了,莫初白喜滋滋地戴在手上。曦娘送了莫初白一把削铁如泥的小匕首,可以绑在裤腿上不被人察觉。白牙则什么都没送,因为那镯子是一位能工巧匠和白行风折腾一个月才弄出来的宝贝,他要了好多次白行风都不给,现在却给了莫初白。

莫初白和金潇潇披着夜色离开了昭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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