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莫初白舒了口气,这两天又是中毒又是跳河又是被挟持,她几乎没有一个舒心的时刻。
从那个月光都被染上血色的夜晚开始,她的人生就像是陷进一重又一重的噩梦里。这几日间,她恍然不知身处天堂还是地狱,冰凉的溪水触到肌肤上,鼻翼间萦绕着泥地青草的气息,她才有一种自己真真切切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路上还听得到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这会儿却是半点声音都没了,莫初白的一举一动弄出的声音便显得格外的响亮。
她咬了咬唇,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金潇潇背对着溪流,没个正形地歪靠在一棵树上,新买的衣裳被他随意地搭在肩头。莫初白于是飞快地将那破衣裳彻底脱下来,手忙脚乱地将刚刚够不到的后背抹了几下,然后一件件穿好新买的衣裳。
莫初白脚上穿着的还是一只绣花鞋,污的看不出颜色。这样的鞋很不合适走路,莫初白的脚底打满了泡,先时心中仓惶还不觉得,这会儿换好衣裳坐在石头上,就觉得钻心的疼,疼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她咬着牙,掰了溪旁长着的一丛刺藤上的一根小刺,噙着泪颤抖着手将白嫩的脚掌上亮闪闪的泡给一个个戳破,不一会儿,整个脚底坑坑洼洼惨不忍睹,她的手也哆嗦的越来越厉害。
“我险些忘了,这个,你拿去。”面前扑通一声掉下一物,被一块黑布裹着。
莫初白捡起来,打开那黑布,便看见一双黑色的布鞋。莫初白往脚上套了小,大了些许,她想了想,将那黑布裹住脚,再去穿布鞋,就刚好合适了。
“谢谢。”
金潇潇并无回应,靠在树上就像是睡着了。
穿好鞋,莫初白用五指将头发梳顺,纨了个男子发髻,站起来,抖抖衣衫。
“我好了。”
莫初白站在溪边,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倒像是书香世家的公子哥穿了仆人的衣裳偷跑出来玩耍。
金潇潇转过身来,很认真地看了一眼莫初白,眸光微动,冷漠地评价道,“太打眼。”
“该你了。”莫初白撇撇嘴,假装没听到他的话。
当头一个黑色布囊砸过来,莫初白不得不伸手接住。
“里头有你需要的东西。”金潇潇说着话,大咧咧地开始脱衣裳,吓得莫初白忙转过身。
莫初白打开那布囊,却见是几个小木盒,木盒里装着些粉末,有些像是女人用的粉底,只是颜色很怪异,有些黑糊糊的,有些油腻腻的。莫初白用手指沾了在手背上试了试,半晌选出一种偏黄的粉末,往脸上细细涂抹。等涂抹完脸部,莫初白犯难了,从前她有一块巴掌大的镜子,能将人照的清晰可见,是莫望从跑海路的商人那专门寻回来的,如今,莫初白心中叹了一声,沿着溪流往上再走了一会,找到个水潭临水自照,勉勉强强地修饰了眉毛。
溪水中映照着莫初白的身影,那张脸与先前已经大不相同,泛黄的脸色看着病怏怏的,加上两道耸拉着的眉毛,哪怕那双眼睛依然灵光通透,敛住神情时已然平庸起来。
“不错。”
金潇潇悄无声息地从林中钻出来,站在莫初白身旁。
“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莫初白仰起头没好气地说,随后整个人像是被定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焕然一新的金潇潇。
少年宛如临风玉树,天质自然,微微勾着唇角的模样,像是阳光在脸上欢呼雀跃。那双眼睛,却深邃如浩瀚夜空,锐利如雄鹰扑食。
如此俊美又气质独特的少年郎!
莫初白的心有一瞬间的空旷,脑袋里像是被闪电击中,半刻无法言语。
“东西还我。”金潇潇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一把夺过先前给莫初白的布囊,熟练地脸上涂涂抹抹,再抬头时,已是面容普通毫不出彩。
“走吧,回去了,他们早该洗好了。”
金三元四人正等着他们,看见他们走下来,罗大牛先喊了一声,“潇潇啊,你啥时候这么磨蹭了?”
金潇潇朝着罗大牛露出一个淳朴腼腆的笑容。
莫初白认真地打量那金三元,浓眉大眼,国字脸,厚厚的嘴唇,和金潇潇并不相像。她压下心头的疑惑,朝着金三元笑道,“金大哥,我们这就去镇上租两辆马车,往昭县赶吧。”
“马车?”周二福张口就想骂败家娘们,讪讪地记起莫初白如今算是他们的主顾,不再是那个能拐带走的小娘子了,生生压下到嘴边的话,嘟囔道,“那多费钱啊。”
“去迟了,各位的金子可会打折扣的。”
“行。”金三元是这五人当中的领头人,他应了下来,却道,“这笔钱,你到时候要另算给我们。”他知道莫初白身上一文钱也没有,暗骂一声这狡诈小娘们,难怪要热心地帮他们拿回一百五十两银子。
“没问题。”
“我们没有路引,过不了路上的关卡,怎么去那昭县?”周二福为难地说。
“哦?”莫初白并非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只是这五人能够从北国混到丰都来,自有手段,她相信他们能够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我们来的时候,走的都是荒山野路,可不需要那破玩意。”周二福希望能够打消莫初白租马车的念头,在他看来,有那闲钱,还不如多吃两碗肉。马车那都是有钱人才享受的起,穷惯了的人,哪怕有钱了,也改不了一文钱想掰成两瓣花的习惯。
“金大哥,你真的没办法吗?”莫初白问着金三元,目光却瞥向金潇潇,这小子,连饰容的工具都准备的这么齐全,一定有过什么奇遇。北国遭灾,真能走到丰都来的流民却极少,他们无疑是有本事的那几个人。
“办法还是有的。”金三元支支吾吾,也看向金潇潇。
金潇潇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莫初白给盯上了。他点头,“路引我来解决。”
“就知道你有办法。”莫初白笑眯眯地道,“帮我也弄一份。”
金潇潇深深地看了眼莫初白,这位姑娘最开始落在他们手里,瑟瑟发抖的模样还记忆犹新,如今却开始指派他们干事了。他不是多嘴之人,虽说疑惑莫初白的真实身份,并没有问东问西,点了点头,将事情应承下来。
在下一个镇子,他们租到一辆马车,莫初白本来是要租两辆的,愣是被金三元几人给劝住了。他们都称自己走路比马车快,不用浪费那个钱。有了马车,莫初白的脚终于可以稍事休息,再走下去,她怀疑没到昭县她先残废了。
金潇潇在他们租马车的空当,一个人不知跑去了哪里,回来的时候带着六张路引。莫初白将那路引翻来覆去地看,看不出丁点破绽,不由朝着金潇潇翘起大拇指。
路引上,莫初白名叫白初,是崔家镇人,外出游学,其他五人是崔家镇老沟村的村民,受托保护他。
“真行啊。”
金潇潇望着天翻了个白眼,可嘴角却弯出一个弧度,显露出他的好心情。他大白天摸进衙门里,趁着那位大人出门,偷偷拿了空白的路引填好信息,又盖了章,这可冒了杀头的风险。得她一句夸奖,金潇潇竟有一种就算被抓住,也值了的感觉。这感觉太过怪异,少年挠了挠头,强行将之压在心底。
“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以后别找我。”金潇潇佯装不爽地说。
“那可不行。”莫初白笑起来,“人有专长,必得善用。”
金潇潇愤愤地瞪了莫初白一眼,差点将她从马车上拖下来让她自个儿走。
莫初白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昭县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昭县是南国边陲的小城,再往西走,渡过剑鸣河,翻过大苍山,就是平国的地界。南国严格控制和其他四国的商事往来,可天高皇帝远,这昭县照旧有很多平国的商贩过来交易,当地官员收了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以昭县的繁荣程度,不输丰都附近的浔阳镇。
金三元找了家干净的客栈安顿下来,带着大家伙吃了顿饱饭,然后齐聚在莫初白的房间,五双眼睛巴巴地望着莫初白。莫初白本打算休息一晚上,再去莫家仓库的,看这架势,只好带着他们夜奔昭县旁边的崀山。
崀山是昭县旁边的一座小山,山上奇石密布,奇异的一根草一棵树都不长,是有名的不毛之地。
莫望并不是生来就是南国首富,年青的时候也穷困潦倒过,崀山是他的福地,据他说,他当年就是在崀山上捡到两颗宝石,换得银钱往丰都做生意,这才能挣下偌大产业。所以莫望对昭县,对崀山,一直有一种情怀。莫家的钱财,来自昭县,也将归于昭县。
莫家的仓库自不会在崀山上,可那仓库的钥匙,却实实在在藏在崀山山顶。莫初白带着金三元五人在乱石间跌跌撞撞地走着,朝着山顶艰难地行进。崀山人迹罕至,连条路都没有,只能自己从石缝里往上钻。好在是没有人,五个大男人一人举着个大火把也不怕被人发现。要是摸黑走路,这山着实不好上。
莫初白才走到半山腰,就听到扑通一声响,最前面的罗大牛不知踩着什么,摔倒在地上,溜溜地往下滚。好在跟在他身后的王宝财和金三元力气大,拽住了他。
“谁他娘的在这地方吃酱肉和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