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钱小顺没想到会被莫初白撞个正着,窘得一张脸红成猴子屁股。

“下去吧。”莫初白温和地说。

钱小顺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去厨房。这里去逢云山需走上一天,他们需要掩藏形迹,只能挑山间小路去走,他得让王富贵的婆娘多做几个烧饼带上,虽说烧饼冷硬后比较难啃,也比饿肚子强。

“周大哥。”

莫初白笑盈盈走进屋内,好似什么话都没听到。周子贤俊美无俦的脸上本有一丝红痕,悄然淡去,到底有些不自在,他捏着拳头在嘴边低咳一声。

“我这一去,少则三日,多则七天。我吩咐了王婆子每日给你炖好汤水和药,一定要按时吃。”

“周大哥,经此一遭,我不再是那个娇滴滴的首富千金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莫初白温婉地一边说话一边将那荷包挂在周子贤的腰间,打量了一番,“下次给你绣个平步青云吧。”

“要绣,何不绣个鸳鸯双飞呢?”

周子贤看着莫初白,经过这些日子的将养,莫初白的脸色好了许多,被他这么注视着,不由微微低下头去,俏脸上红霞飘飞,长长的睫毛像是飞舞的蝶,下面一双星眸微敛,点点红唇诉说着女儿的娇羞。

“只要你敢戴出去,我就敢绣给你。”莫初白娇羞不假,可从来都是不服输的性子,顺嘴就道。

周子贤的心里像是被顽皮的小猫挠过一爪子,一把揽过佳人,低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情不自禁地说,“等你守完孝,我们就成亲。”

莫初白羞赧地点点头,右手和左手的拇指无意识地碰了一下。

“周大哥,你……你路上注意安全。”又问,“周大哥可知我莫家的那些店铺,下落如何?”

“钱小顺说,店铺在你家出事的第二天就全关了,掌柜和货物银钱全都下落不明。”

莫初白怔了一下,她还以为这些家当悉数落入南国掌权者手里,怎会下落不明?她眉心微凝,咬唇不语,想了半晌也没想通其中关窍。因莫家和书香世家的周家定亲,怕亲家嫌自家女儿满身铜臭味,莫望从不让莫初白接触家里的生意。

“你好好养伤,这些事就别操心了。”周子贤轻柔地拍拍莫初白的肩膀,又忍不住摸了摸她滑顺的黑发,“从前伯父不让你沾这些,现在我自然也不会让你为这些烦恼。”

“周大哥,你真好。”

“哈哈哈哈,傻丫头,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去。”

厨房里的烧饼好了,钱小顺低眉顺眼地顺着墙根走过来,不敢去看莫初白,站在门口给周子贤说可以上路了。

周子贤闻言,松开揽在怀里的莫初白,整了整衣衫,含情脉脉地凝视了莫初白一眼,捏了捏她柔嫩的小手。

“等我回来。”

“周大哥,我等你。”莫初白泛着水光的星眸回望着周子贤,手依依不舍地寸寸从他的手臂上滑下,就那么站在屋内,望着他走出屋子,走出院子。

周子贤走到院门口,突然回过头来,见莫初白正情浓意厚地望着自己,一双会说话的星眸情意绵绵。他站住脚步,目光悠远而深长,似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猛地往回跑,惊到院中悠悠散步的鸡鸭和家犬,一时鸡飞狗跳。

周子贤从来都是温润沉着,谦谦有礼的模样,这会儿伴着鸡飞鸭舞跑到莫初白面前,额间的碎发上还沾了根鸡毛,样子不可谓不狼狈。他却不管不顾地将莫初白紧紧抱了一下,一句话也不说,沉默地转身继续往外走,过门槛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摔出去。

周子贤走了很久,莫初白还站在屋子里一动不动,脑中回放着那个差点摔在门槛边的身影。

“姑娘,门口风大,还是回屋歇息吧。”

“好。”

莫初白瞥了王婆子一眼,报以温和感激的笑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回了这段时间居住着的屋子。莫初白回房后就一直在窗口的椅子上静坐,连王婆子进来给她披上披风都没察觉。王婆子沉默着将窗户掩上,却见仙女儿似的莫小姐还一动不动。

王婆子以为莫初白是情郎走了正在犯相思,实际上莫初白正在苦思冥想莫家的财富下落。

周家历代都在南国做着小官,这一代的家主周山明领着户部侍郎的职位,却因为清廉,整个周家过得甚是清贫。堂堂侍郎公子只有一个小厮可供差遣也就罢了,整个周家也只有一个老婆子做些清洗打扫的活儿,连个门房都没有,更别提侍候的丫鬟,周夫人想吃碗莲子羹都得自己到厨房去做。

莫初白身为无忧无虑的富家小姐遭了大难,考虑问题便比从前现实不少。断没有儿媳妇没入门就先将夫家掏空的道理,父母的丧葬,复仇的花用,哪一样不需要银钱?莫初白清楚的知道,莫望的商业帝国有多庞大,她身为唯一的继承人,势必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好似在出事前三天,是有好些掌柜来拜见莫望。莫初白目光空茫看着土墙,脑子里有根线渐渐清晰起来。莫家库房被搬空也不是无迹可寻,那么多只大箱子,外人看不出行迹,莫初白这个自家人细细一想,便能分辨出前些日子出入莫家的马车,哪些是真正的人情往来,哪些是掩人耳目。

狡兔三窟,遑论是人!莫家有一张古朴的地图,莫初白十岁的时候莫望特意拿出来给莫初白看过,十五岁莫初白及笄时莫望又拿了那图出来,这一回却是逼着女儿必须记下来,准备了好些画纸,看着莫初白临摹的一点不差,莫望让人端了火盆来,将那图和临摹的画纸全烧得干净。

莫初白让王婆子找了周子贤没用完的纸墨来,接连三日闭门不出,除了吃饭喝药睡觉的功夫,时间全用在涂涂画画上。看着地图成型,莫初白揉揉酸痛的颈,又捏捏酸胀的腰,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便是莫家的藏宝图了!

莫家倾国的财富,被莫望早早转移,莫初白猜测它们在藏宝图上的秘密仓库里。有了这些银钱,莫初白便能助周子贤直上青云,雪莫家不白之冤。

画好了图,周子贤还没有回来,莫初白闲着无事,便再绣了一个荷包。本来想绣平步青云的,忆起周子贤的话,脸颊一热,针走游龙,到底是绣出一个鸳鸯戏水的荷包来。

洛枝枝是大家闺秀出身,教养女儿自有一套法子,莫初白小时候顽皮淘气,长大后德容女工在整个南国的千金闺秀中都是排的上号的,一手绣活更是让人称绝。

王婆子给莫初白送饭,瞧见她手边的鸳鸯荷包,伸长脖子看了又看,啧啧道,“姑娘可真厉害,绣的这鸳鸯,像是活的。”

莫初白温婉地朝着她笑了笑,端起碗先道了声谢,吃饭时她是不讲话的,细嚼慢咽,动作宛如行云流水一般优雅。王婆子这时候也不敢多话,默默地候在一旁,等莫初白用完饭,用小盅里的茶水漱过口,见莫初白没有别的吩咐,就将碗筷收拾好端下去。

这日睡到半夜,农家小院的院门被人啪啪啪地拍响。莫初白被惊醒,听着外面王富贵打开了院门和人低声说话,来人的声音有些像是钱小顺。莫初白摸黑坐起来,摸索着将衣裙从床边小凳上拿过来穿好,静静地坐在床上。

叩叩!

果然,房门被敲响。

莫初白心里不安,这么晚了,钱小顺着急过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屋内没有点灯,莫初白走得跌跌撞撞,过去打开门,月光泄了满院子,也洒了莫初白和钱小顺满身。

“少夫人。”钱小顺行了个礼,急慌慌地说,“公子让我来接你。”

“他……”莫初白声音都在打抖,“他可是出事了?”

“啊?”钱小顺挠了挠脑袋,憨憨地道,“没有啊,公子好好的。是……”明明院中就三个人,他却东看西顾一番,这才压低声音道,“公子在村口等。你如今身份不便,怕有人瞧见,所以让我来接你过去。”

原来如此!莫初白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道,“你且等我一下。”

莫初白回屋,从枕头下摸出画好的藏宝图藏进袖中,正要走,想起那只鸳鸯荷包,忙找出来一同好好地带着。除此之外,这农家小屋里的东西,她便什么都不打算带走了。

村里的小路并不好走,坑洼不平,莫初白走得深一脚浅一脚,钱小顺碍着男女之别,也不好来扶她。好在小路走不了多远,就上了村口的官道。

“可算来了。”大树下的阴影里,窜出来一个马夫打扮的人,审视般的看了眼莫初白,低头哈腰地迎她过去。

莫初白这才看清那阴影里停了一辆马车,不知为何,莫初白心里有些发毛,站住脚并不往前走,而是试探着喊了一声,“周大哥?”

马车帘子被掀开,一个人探出头来,看不清脸,那如沐春风的声音着实是周子贤的。

“初白,过来。”

莫初白心里瞬时觉得安定,快步走过去,就着周子贤伸出来的手上了马车。

“这里被人盯上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莫初白一上马车,马车就跑起来了,不知去向何方,好在周子贤温柔地解释了一句,又从马车内的小几上提起茶壶斟了杯热茶递给莫初白,“夜里风寒,喝了暖暖身子。”

莫初白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从身到心都觉得暖。无微不至的周子贤,有夫如此,此生足矣。不过,周子贤今天的行为有点怪怪的,从她上了马车,他一直端坐着,脸色在月光的照耀下晦暗不明。

“周大哥,你受伤了?”

周子贤浑身一僵,下一刻,莫初白的眼睛落在他的衣裳上。一向爱穿白衣的周子贤,今日反常地穿了一件黑色的袍子。

“伤哪了?”莫初白急的眼泪汪汪。

“少夫人,公子……公子将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棺木给偷用了,老爷生气,用了家法。”坐在马车外的钱小顺噼里啪啦地说道。

“不能委屈了伯父伯母。”周子贤阻拦不及,只得安慰莫初白,“没事的,我再给祖父祖母寻摸好的。”

“周大哥,给……”莫初白再忍不住,从袖中将那藏宝图拿出来,塞进周子贤手里,“我,我们莫家,便交给你了。”

奇怪的是,周子贤也没问莫初白给自己的是什么,就慎重地藏到怀里,再次斟了杯茶给莫初白。

“你的手好冰,是不是凉着了?”

“我不冷。”眼瞅着周子贤就要脱下外袍来给自己,莫初白忙道,“我真的不冷。”说着话,莫初白感受着茶杯的温度,不由喝了两口热茶。

“痛吗?”冷不丁地,周子贤问。

啊?莫初白正奇怪他为何这样问,就感觉到腹中一阵绞痛。

“你……”莫初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几上的茶杯,明明,周子贤也端着杯子在喝水;明明,她先前喝的那杯都没有事;明明,他上一刻还在担心她会否着凉;明明,他是那个说她是此生唯一的妻的人。

“少夫人,你也别怪我家公子。”钱小顺掀开帘子,将身子探进来,看着面色如纸痛楚无比的莫初白,满口都是对周子贤的维护,“公子前程似锦,你家却叛国通敌,如何还能结良缘呢?”

莫初白的泪水涟涟而下,她这些日子不是没想过,在南国朝廷而言,莫初白早就是已死之人,他说出孝就娶她,可她拿什么身份嫁给他呢?

“何必……何必救我?”莫初白流着泪,捂着胸口,痛苦地看向周子贤。

周子贤从问出那句“痛吗”,就不再说话,沉默地像是一座雕像。

“你说话啊?”莫初白大声哭喊道。

周子贤身形微动,眼睛依旧不看莫初白,暗哑着嗓音道,“我会将你和他们葬在一处。”又道,“不会痛太久。”

呵。莫初白哭笑出声,这便是他最后的仁慈了。

月亮不知何时隐起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马车轱辘轱辘跑动的声音格外明显,似乎上了一个坡,同时莫初白听到汩汩的流水声,那是……马车跑上一座拱桥。

莫初白突然撞向钱小顺,钱小顺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摔下马车,不得不将身子往旁边一偏,手忙脚乱地去抓车辕。莫初白趁着这机会,纵身跳下马车,翻滚着身体,落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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