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王国游戏(八)
既然提到了这场灾难般的比武大赛,就不得不提及这场比赛本来应该拥有的结果。按照传统,开办比赛的沃尔夫准备了丰厚的奖品:被木剑敲得满脑袋是包的乌卢踢翻了皇家侍卫托曼,获得了单人赛的桂冠,拿到了一柄崭新的阔刃大斧;剑士团的主力中队击败了强力对手,枪兵第二旗队第四中队,赢得了重甲球的胜利,每个人获得了一个从亚伦铁匠工会定制而来的日耳曼护鼻盔;而一名罗多克弩手和一名擅长射箭的枪兵中队长并列获得了射击比赛的第一,他们每人都获得了一大块烤的上好的蛋糕——当然,这种蛋糕主要材料是面粉、蜂蜜与乳酪,又大又圆像是个面包,不过味道好极了。
按照之前许诺好的,罗多克人邀请朋友们分享那块简直和桌面一样大的蛋糕,那位诺德枪兵团的中队长平日里经常真心实意地向沃尔夫请教各种写字问题,故而也邀请了所有人的首领来分享属于他的奖品。
“我先来第一口。”这个年轻人率先切下一块塞进嘴里,表示这是属于他的荣誉,然后笑着给大家切开——这个时候,他像是癫痫发作般抽搐着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沃尔夫急忙给他催吐,但根本来不及,他已经翻着白眼死去了。
这场谋杀就在沃尔夫的面前,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个像自己学生一样尊敬自己的年轻人,活生生死在了自己的荣誉上。不同于至始至终没有多接触过的契卡夫,这一次的冲击就像是针狠狠钻进了心脏,沃尔夫能感受到仿佛被残害者的鲜血温热地铺盖在他的脸上。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恨与耻辱,两个蛋糕被塞进狗的嘴里进行实验,都下了毒药,凶手毫无疑问是冲着沃尔夫来的,假若选择的是一种稍微慢性的毒药,可能黑加仑军已经为这位将军吊丧,并如同散沙那般前去报复送死,亚伦的某些人也会顺理成章地……
是的,这就是罗多克王国向沃尔夫发出的游戏邀请,带着血的邀请函。沃尔夫用受伤的手接过,并痛快地抽出了剑来,邀请诺德人参加阴谋就要有被砍掉手脚的觉悟。
问题也存在于此,在比赛正式开始、希尔宣布奖品前,没有人知道那个蛋糕是给谁的,在枪兵中队长赢得比赛的胜利前,没有人知道沃尔夫会共享这块蛋糕。谁将一切泄露,谁又将难以察觉的毒药泼洒在蛋糕上,沃尔夫站在别墅昏暗的房间里,没有蜡烛和光线,只有一双冷漠的瞳孔看着昂贵玻璃镜子里的自己。
“欧莱雅,醒一醒。”幽暗的火光出现在女仆的面前,她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并不熟悉的管家,几天前是他把自己带进了这个别墅内“是时候离开了。”
女仆欧莱雅支撑起身体,满脸单纯地看着夏洛特,仿佛一个刚刚梦醒的孩子,只不过胸口那抹呼之欲出的丰硕让其更富有反差的吸引力:“您在说什么?离开什么?啊啊,您,您不也被抓起来了吗……”
“为了亚伦。”老管家把火把放在一边,凑近欧莱雅的耳边小声说道“为法拉奇伯爵工作,是我的荣幸,走吧。”
欧莱雅的身躯一阵震颤,她的目光在听到亚伦的时候变得如同一边快要熄灭的火把那样冰冷。她以一个女仆不该拥有的敏捷站起身来,麻利地捡起火把对着夏洛特:“你是国王亲自选拔来侍奉那个诺德人的。”
“所以才会让人意想不到。”夏洛特完全没有在意那越发暗淡的火把似乎也可以作为武器,保持着管家一如既往的优雅看向欧莱雅,就像是在饭桌旁边那般冷静而又随时待命“这里是亚伦,他的手伸得很长很长,无处不在。你失败了,但我必须让你逃亡。”
“为什么?”欧莱雅的眼神变得很玩味,她知道自己的主人绝对不会是那种对失败品还很仁慈的家伙“因为我让人觉得非常舒服?”
“不,因为会有很多次索取沃尔夫性命的行动,伯爵需要大家看到,只要有机会,他很乐意让人活下去。”夏洛特一边说一边挑起来帐篷的帘幕“再问你一遍,真的不走吗?”
欧莱雅没有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钻出了帐篷。门口两个诺德士兵胸前各中了一箭倒在地上,鲜血顺着胸襟染红了锁子甲。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个罗多克弩手蹲候在帐篷边,看到夏洛特和欧莱雅出来,立刻带领他们绕开那些巡逻的哨岗,欧莱雅认得出来,他们的号衣也是黑加仑军的。她不禁觉得可笑,沃尔夫自以为高枕无忧,却从来没有想到到处都是他的敌人吧?
“我们顺便要带走杰克。”靠在木屋上,夏洛特打量着欧莱雅的神情,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又不像是在征求“希望他不会像充当帮工的时候那么笨手笨脚。”
“那个孩子给我递毒药的时候像是猫儿一样,如果不是他出声,我甚至都不知道口袋里塞了药。”欧莱雅的嘴角轻轻勾起,像是想到了孩提时代美好的少女回忆“倒是您,很让人意外呢。”
“并不意外,我是个亚伦人,为亚伦的独立而做事是我应该肩负的责任。”夏洛特头也不回地小声说道“你该不会觉得,一个普普通通的管家可以名正言顺地为国王打理土地这么久吧?”
欧莱雅不再发问,这是个让人满意的答案。她紧紧跟随着夏洛特的步伐,直到一个并不起眼的木屋子内,欧莱雅还隐约记得那是庄园里伐木工的居所。因为伐木工经常要去寻找木材,并带回来处理,所以他们的住所都相较边缘。虽然她很想现在就离开,但服从也是她人生的必修课。
“我们到了,先暂时在这里避一下风头,我去把小杰克一起带走。”夏洛特留下了她,并在走之前再三叮嘱“不要给任何人开门,除非有人连续敲击三下,并说‘为了亚伦’。”
在确认欧莱雅的安全后,夏洛特和那两个黑加仑军弩手走出了阴暗的小屋。欧莱雅拿着即将熄灭的火把,在屋内四处走动。她发现这屋子有两个门,一个是刚才进来的正门,另外一个是不知通向何方的后门,门板很宽阔,能容下三个人同时进进出出。她记得这个屋子很大,并没有自己所处的地方那么局促,欧莱雅意识到那个门应该通向储备木头或工具的房间。不过作为一个生活在暗地中的女孩,保持并不高昂的好奇心是保住性命的重要先决条件。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就像是一只等候着投食的小小金丝雀。欧莱雅会回想起自己在亚伦伯爵府邸的生活,那段日子里她不仅仅要兼任女仆和预备刺客的工作,还经常要为精力旺盛的法拉奇伯爵侍寝。尽管她并不喜欢和这个男人接触,但这就是贵族的权利,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现在,她应该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府邸里了,是不是可以去农村过自由无束的日子?就像是没有被挑选进伯爵府邸时候,和家人在破旧的小屋内生活那样。那个可怜的农奴家庭连门都不存在,一家人拥挤在一起睡觉。从七岁开始,她就再也没见过父母兄弟,就好似被人从中切断的芦苇,四处地随风飘荡。
或许说,如今就是该落叶归根的时候?
“咚咚咚。”三声清亮的敲门声在门口响起,伴随着的是夏洛特的低声“为了亚伦。”
欧莱雅轻轻拔开门锁,为夏洛特打开门。但夏洛特并没有走进门内,像是一尊雕像那般冷漠地打量着这个略有些慌张的女仆。他的身边也没有那两个弩手,欧莱雅的神经都感觉到被提高到了最高点,她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轰!”伴随着身后后门一声沉闷的摔门声,夏洛特同时重重关上了门,还在回头的欧莱雅被措手不及地推回了门里,一群手持长枪的诺德士兵从后门的仓库内拥了进来,罗多克的女孩想反抗,被可怕的长枪狠狠戳住了四肢,像是殉葬的圣神降世之躯,被钉在了门口。诺德士兵咆哮着把她的胳膊与腿掼在门板上,钻心的痛苦让这位女间谍难以抑制地叫喊出声。她从未有一刻这般痛恨过门,这个她童年记忆家里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鲜血沿着四肢汩汩外流。门被打开了,那个自己没有杀死的男人朝屋内的诺德士兵点了点头,身边站着面无表情的夏洛特,她知道,一切都是一场摸清线索的逃亡戏剧。观众已经看腻了,现在是该谢幕的时候了。
“现在,我想问你个问题,希望你可以如实回答。”一个侍卫给黑加仑军的将军搬来了一张椅子“而且我建议你最好配合。哪一个人告诉你蛋糕会交给谁?”
欧莱雅看着这个男人,四肢被钉在门上的痛楚让她无力思考如何拒绝,只是绝望地喘息着:“你不会放过我的。”
“是的。”沃尔夫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立刻一个士兵加大了手中持枪的力气,钻心的疼痛让欧莱雅瞬间昏了过去,却又被一杯冷水硬生生浇醒“但不说我会让你一直痛苦下去,包括你作为一个女人所能特别享受到的,在你死之前,有很多种游戏可以选择。”
欧莱雅知道这个心狠手辣的诺德人从来不会空泛恐吓,她已经受够了,不管结局如何,她只想结束这绝望的一切:“你的士兵告诉我的。”
“以上厕所的名义。”沃尔夫的笑容散去了“没有一个人看到过那个坏肚子的士兵去过厕所,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疼痛让欧莱雅一时之间有些麻木,一名班队长上去给了她两个耳光,牵动到了受伤的四肢,罗多克女人痛苦地哀嚎起来:“你都知道了,又何必问我?”
“我的士兵不可能做出背叛的事情。”沃尔夫的表情似乎有些慌乱无措,那一瞬间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他们会对我忠诚,这个女巫,再给她点颜色看看!”
士兵们一段一段地掰碎了欧莱雅的手指,她痛苦地吼叫着,可爱的脸蛋像是燃烧的布匹那般蜷缩扭曲起来,但却挤出了比哭更难看的笑容:“那你就相信吧,你以为忠诚很昂贵?”
“她谋杀了你们的中队长,现在是复仇的时候了。”沃尔夫拍了拍一个气喘如牛的士兵肩膀,面部似乎并没有多么慌张,她知道对于这样的人,表情是他在逢场作戏“我的新任中队长,现在是安慰我们朋友的时候了。”
斧刃砍开了她的脊背,欧莱雅感觉得到有人在用手和斧刃拉扯她的肋骨与肺子,她无法支撑住更多的创伤,鲜血涌出了喉咙。女刺客最终在门板上发出一阵类似呕吐声的垂死呜咽,诺德人剁碎了她没有呼吸的尸体。
“和那个小男孩的话一模一样,把其他人都放走吧。”沃尔夫转过身去,心满意足地用夏洛特递上来的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双手“夏洛特先生,我明早想吃煎蛋,拜托了。”
“当然。”夏洛特的嘴角也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您最爱吃的那家农户送来了新鲜的鸡蛋,明早就有。”
“是啊……那么明早见。”沃尔夫点了点头,眼神中的失落不可抑制地流转了些许“我还有急事需要处理。”
夏洛特在身后用罗多克语轻声说道:“诺德的雅尔,不必为背叛而烦恼,或者说他们只是从未向您献上忠诚。”
“谢谢。”沃尔夫转过身去,高大的皇家侍卫举着火把,他们的身影快速消失在没有光芒的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