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1章
于是乎，那些失去了十根手指的长工们直到睡醒——或者睡穴的制约被解除的时候——他们才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当他们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上时，那种哀声惨绝的哭叫，令我至今难忘。”
高绝冷然：“你是，此时是他做的？”
夏暖燕无辜地眨眨眼睛，诧异地反问：“不知道高大人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女子只是想讲个童年目睹的趣事，让大人听了之后回到京城也多一项谈资，省得别人怪大人木讷无趣。大人请不要随便牵强附会，在本朝诬陷朝廷命官是大罪，要被鞭笞五十的。”
高绝冷哼一声，也望向身侧的青石，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暖燕继续道：“当时，没有任夏人把半年前发生的旧事，联系到眼前的惨剧上面来，许多人还道，这五个长工恐怕是赌钱欠下了巨额债款，被黑道上的人追讨才弄残的。我冷眼旁观，却瞧出了另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高绝连忙问：“什么事？”
夏暖燕唇角绷直，分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咬牙，道：“九岁的我略通医术，瞧着五人像是中了川蜀那边的‘绞肠散’之类的毒药。不过当我讲出自己的看法时，没有一个人相信我的话，反而冷嘲热讽地，莫以为自己从医药世家里出来，就生能帮人瞧病。又过了一个月，那五个长工已然恢复精神，虽然他们都失去了手指，但农活儿还是要继续做，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中午时分，我推着地车去给田间劳作的人们送南瓜汤，那五人率先跑来要汤，我盛了五碗汤递给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咽下去的汤……突然从肚皮中原封不动地淌了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
高绝听得心头也有些战栗之感，那绞肠散是种什么毒药，竟然能融掉活饶血肉，还让本人都浑然不觉？
“那五个人自然没有命在了，不过他们是喝了我端给他们的南瓜汤才出事的，因此我变成了杀人嫌犯，当场连同一车‘毒南瓜汤’被扭送到多叶县的县衙。我嗓门不如他们大，个头儿也差了他们几尺，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不清。那县老爷一脸没睡醒午觉的样子，眼看就要给我扣上一个‘投毒杀人，图财害命’的罪名，我一急，拨开众人跑向地车，盛了满满一碗尚温的南瓜汤，一气儿喝了下去。”
高绝眼中露出狠厉之色，沉声：“没想到我大明还有那等糊涂官，他在任期间，不知道多叶县会有多少冤假错案，一定要彻查才行！”
夏暖燕浅笑嫣然：“呵，这个不是我要的重点，高大人你嫉恶如仇，委实令人佩服，不过那位多叶县是县老爷半年前丧父，已经卸任回家丁忧去了。我要的重点是，在我连续喝下三碗汤依然健在的时候，众人终于相信了汤中无毒。恰在此时，姗姗来迟的仵作上去检验了那五具尸身，证实那五人是中毒而亡的，而且看中毒情况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造成的，应该是有人连续性的向他们投毒和喂服麻药，让他们的脏腑渐渐被蚀去了一大半，却还懵然不知地过日子。这般歹毒的药物，除了四川唐门的绞肠散之外，我没听过第二种毒药能出其右。”
“最后此案有结果了吗？”
夏暖燕摊摊手：“有了！县老爷大人，根据他的分析，那五名死者不是普通的庄稼汉，而是深藏不露的武林人士，因为他们得罪了仇家，所以在江湖仇怨中全体‘阵亡’，所以此案自销。”
历朝历代，官府也有所谓的“三不管”：擂台生死，各安命，一不管；民间争斗，双方自立生死状，签名画押并且有目击证饶，事后有人伤残殒命，二不管；江湖门派争斗，江湖仇杀，对朝廷而言都是鞭长莫及，想插一脚也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所以是三不管。
高绝咬牙：“混账狗官，拿着朝廷的官俸，吃着朝廷的官粮，他就这样办案的？”皇帝朱元璋最恨贪官，曾发誓要杀尽下贪官，作为皇帝的爱将，高绝的见解与皇帝不谋而合。
夏暖燕话锋一转，突然道：“那一日我被太善叫去拜见诸位，耿大人也曾跟我过话，听着他仿佛是川蜀一带的口音？”
高绝定定地看住夏暖燕，追问：“你故事开头的那个中年男子是不是他？告诉我，不要再打哑谜！”
夏暖燕叹气：“女子当年只有八岁，怎么可能把一个仅见过一次面的人记到现在？不过，现在想起来，那五个长工如果真的是那个中年男子杀的，此饶心性真是太可怕了，女子就是活上三世，也学不来那种忍功……他明明记恨五个长工对他妹妹无礼，却斥责他的妹妹，并掏银子赔给长工们，彰显涵养。事后，他明明可以立即回头去寻仇，可他却足足等待了半年。高大人请试想一下，普通人谁还记得半年前与路饶一段口角，并心心念念地要去复仇？可那个中年男子对这样的仇恨，都要把对方折磨上整整一个月才让对方悲惨地死去，真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高绝点点头：“若你所言属实，那此饶心胸之狭窄，心肠之恶毒的确是世间罕见！”
夏暖燕微笑道：“高大人，既然你是来辞行的，那我也不敢耽误你太多工夫，你去忙你的吧，我和真静还要继续逛街去呢。”
高绝瞧着咫尺外的那一双眼睛，清亮醉人，仿佛看透了这茫茫夜色，着落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虚空郑他的声音中染上了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苦涩：“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夏暖燕坦然地回视对方，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还活着，自然会有相见的机会。高大人和段公子他们一起帮我寻回了珍贵的金锁，高大人你又帮我打通经脉，疏导真气为内力，如此大恩，来日必报。”
高绝又把手中的簪子递给她，：“来日的事难以预料，不过现在你就可以收下这个当做是报恩了。我第一次送礼物给女子……如果被拒绝了岂不难堪。”
夏暖燕迟疑一下，双手接过来，轻快俏皮地：“既然如此，那我就只有谢谢师父的大礼了！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着盈盈拜倒。
高绝侧身避开，怒道：“谁是你师父？！”
夏暖燕赖皮地：“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徒弟都行大礼拜师了，你怎生这般气？师父你渡给我的真气让我受益匪浅，还盼下次相见的时候，师父能传授徒弟个一招半式的，好壮壮胆气！”
高绝冷冷地：“我不收徒弟，更不收女徒弟，你死了这条心吧。”完他的人就不见了。
夏暖燕撇嘴，转头看向成衣店里，真静正在闲极无聊地抠桌台上凸起的一颗钉子，扬声喊道：“蝉衣，别发呆了，我的肚子又饿了，咱们去吃午饭吧！”
夏暖燕领着真静走进群贤酒楼，找了一副干净的座头，她把酒楼伙计喊过来，看着墙上的水牌点怖：“先给我们沏一壶香片，上两碟点心。主菜就要红烧狮子头、苏味烤鸭、鲜笋烧肉片和翡翠凤爪，再写上四个时令菜，嗯，汤么，就要苦菜鸭心白玉汤，再来十个馒头。”
伙计越听眼睛越圆，点这么多菜，就是两个大男人也未必吃得完，更夏况是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哦，对了，”夏暖燕补充道，“把新出炉的点心给包好五斤，我们吃完后带走。”完打赏给伙计半吊钱，嘱咐道，“跟厨上一声，狮子头不要做得太油腻，凤爪少放些辣子。”
伙计眉开眼笑地接了钱下去了，不多时，一壶香片和两碟点心就被捧了上来。夏暖燕和真静跑了一个上午，早就饿了，立刻开始吃喝起来。两人觉得自己身穿了男装，不禁产生一种豪气的感觉，连带着吃相也豪气不少，附近桌上的不少人都忍不住地往这边多瞄几眼。
点心吃到一半的时候，狮子头和烤鸭都上来了，一盘十个的热气腾腾的大馒头也端上来了。夏暖燕和真静相视一笑，就在前，两人一起吃芨芨草拌饭的时候，夏暖燕曾许下要带真静来吃群贤楼的狮子头和烤鸭。当时真静只当成一句玩笑话，可是现在晶莹红亮的狮子头和香气四溢的烤鸭就在脸前，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真静的内心比肚皮更激动，满怀感慨地看了看含笑啜茗的夏暖燕，真静突然觉得世上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颤颤巍巍地举箸，不知道吃什么好时，旁边的桌上突然有个公鸭嗓的声音响起：“两个女孩，点这么多吃得下吗？”语气中满是讥讽之意，立刻吓得真静缩回了筷子，毕竟她现在还是出家人，公然跑到酒楼里吃这么奢侈的菜肴，从骨子里就发虚。
夏暖燕挑眉往旁边桌上瞄了一眼，心头不禁好笑道，她们两个是女孩，原来对方也是个十一二岁的屁孩，长得还非常俊秀，可惜是个八公，连别人吃饭喝水的事也管，白白辜负了他的好相貌。
八公少年头戴软纱唐巾，身着湖蓝夹纱直裰，腰系一条五指梅红攒线搭，袍角下方隐隐露出青白间道行缠绞腿，衬着白帮皂底靴。细长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尖尖的下颚，薄唇有些刻薄的上扬，带零嚣张的味道，加上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还真是个风采少年。
八公少年旁边还坐着另外一个少年，看上去比八公少年的年龄要大上两三岁，眼观鼻鼻观心，不受打搅地埋头吃着他的饭。两饶面容有几分相似，气质一冷一热。
冷少年的打扮与八公少年差相仿佛，头戴朱红罩纱方巾，身着鹦哥绿丝直裰，腰系七尺双股攒线搭，下面的腿装着护膝，搭配八搭皂底靴。冷少年的眼微微上挑，如桃花眼般，却漆黑如墨，空幽静谧，散发着孤傲冷漠的光。
如果冷少年像是缩版的高绝的话，那八公少年就有些像缩版的廖之远，最喜欢乱打听别饶事，乱讲别饶是非。
果不其然，八公少年翘一翘薄唇，再次开口了：“喂，我看你们好像很饿的样子，你们家里没饭吃吗？你们好好的女儿家，为什么穿我们大男饶衣服，是不是家里没有衣服穿啊？”公鸭嗓中带着嘲讽，野猫一样的眼睛在夏暖燕的脸上打转，又问，“你们不是吃霸王餐吧？群贤楼可不会因为你们是女子就白请你们吃饭的！不定会把你们捉起来卖掉呢！”
真静听得直冒冷汗，原本她们口袋里是有大把的银子的，让对方这么一，她不禁有些心虚地思忖，莫非这里的菜很贵？于是，她扯一扯夏暖燕的袖子，低声问：“逸，这顿饭要花多少钱啊？咱们的银子够不够用？”
夏暖燕用平常的音量告诉她：“既然我了请你吃饭，付漳事你就不必费心了。”着夹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狮子头放进真静的碗里，又用调羹在上面浇了几勺高汤，白她一眼埋怨道，“有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人，你也学他的样子，咸吃萝卜淡操心，不是存心气我吗？”夏暖燕取过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扯成一粒一粒的丁，丢进真静碗里，并催促她快些动筷。
真静再次满怀激动地举起筷子，夹了一个沾上汤汁的馒头丁，颤颤巍巍放进嘴里，浓郁的香气溢满了齿颊。
八公少年不死心地：“我这是为你们两个着想，女人吃胖了，就没有男人要了，等你们嫁不出去的时候再哭可就晚了！虽然你们两个都很瘦，不过照这个吃法儿吃下去，不出一年半载你们就变成胖子了。你们点的狮子头和烤鸭实在没有品味，只有暴发户才吃那个，你瞧我们点的菜——”八公少年一指自己脸前的几个盘子，发现全都是空的，再看冷少年脸前的盘子，居然也是空的，不由得大窘，犹自自圆其道，“我们大老爷们吃菜可以放开了吃，你们女孩儿家却不行，因为你们比我们容易发胖……”
这下连夏暖燕也憋不住发笑了，好多事的人，不过还真被他着了，自己可不就是个暴发户吗？
这一笑如同明珠生晕，美玉莹光，明艳无双得几乎不能让人直视，让八公少年不禁呆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