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8章
丁熔家的叹口气:“二太太吩咐接三姐回家,我和高大山家的连夜起程,赶了一夜的路,心道,‘老太太因为三姐夭折的事连续几日都食水不进,后来听三姐又死而复生,老太太又成日念叨着她乖巧懂事,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她回去。咱们早一刻把三姐接回去,老太太您就早一刻高兴。’到了水商观后,我们让道姑进去通报三姐,家里来接她回去呢。谁知我们在外面干站了两个时辰,既见不着三姐的人,也见不着来回话的人。好容易,里面出来一个傲慢无礼的道姑,却告诉我们,三姐自己要住到本月十七再回家,现在还差了几日,不能跟我们走!”
三房的梅娘姨掩口一笑:“真的假的?下竟有这样的奇事儿!婢妾听那个水商观坐落在深山里,极贫极苦,假如婢妾呆在那种地方,做梦都要盼着家里人把自己接走。三姐莫不是摔坏了脑子,竟然不肯回来享福?”
孙氏缓缓扫视屋中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老太太脸上,正色道:“各位,事到如今,有一件事我再也不能瞒下去了!”
“是什么事?”几人异口同声地发问。
孙氏叹气:“去年,我请来风水先生给看家宅,当时他就指着逸姐儿住的地方,那个人克长辈。昨,丁熔家的来报,逸姐儿藏在道观里不敢出来见人,我听得心头一突,于是叫人去西大街请来李相士,让他给咱们家占一卦。起卦之前,我既没对他关于逸姐儿的任夏事儿,也没有给他逸姐儿的生辰八字。大家知道,李相士占卜的结果是什么吗?”
老太太皱皱眉:“湄姐儿啊,有什么话你就直截帘地吧,别再卖关子了。”
“他,从卦象上显示,咱们家有个妖孽女子,生与别的女子不同,克长辈克全家,嫁人后克夫家!我问他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他回答,卦象上只显示那女子不是罗家人,而且是个庶出的姐!老祖宗,咱们家里只有五位姐,除了大少爷新添的千金,中间的这一辈,英姐儿是大嫂的亲女儿,琼姐儿和芍姐儿是我生的。这四个孩子都是咱罗家的人,均为嫡出。逸姐儿在她父母和离前虽是嫡女,但她生父三媒六聘娶了新妻,生的一子一女都为嫡出,从律法上讲川芎连个妾都算不上,川芎的女儿就是庶女。而且家里的五位姐,只有她一个人不姓罗……”
孙氏的一番话完,老太太听得将手中的银如意掉在软榻上,梅娘姨听得用罗帕掩着朱唇,罗白前则听得兴趣盎然,满脸谑意。罗白前心道,孙氏和姑姑有仇隙的事全家人都清楚,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什么为全家人着想,其实不就是想把姑姑和表妹赶出罗家。
“大少爷,你也来你家的竹哥儿的病吧!让老祖宗为他做主!”孙氏瞄向罗白前,定定地看住他。
“我?!”罗白前吃惊地转了转拇指上的鸡血石扳指,不明白为荷自己也会被牵扯进来,紧张地反问,“竹哥儿的病有什么……不妥吗?”
孙氏也惊讶地看着他:“大少爷你怎生如此健忘?今早晨你还:竹哥儿的病是由‘外部原因’造成的,如果外因消去,病自然不药而愈了。你的意思不是明摆着是,咱们家中因为逸姐儿的死而复生,招来了邪魅魍髂‘外因’,把年幼的竹哥儿吓出了怪病吗?”
罗白前额上冒出一层虚汗,心道,那是我顺口胡诌的,我连三妹妹复活的事也是昨听的。
老太太见罗白前不答话,以为罗白前根本没过什么“外因内因”的话,可又不想得罪当家的孙氏,所以急得冒汗。于是,老太太愤然道:“够了,湄姐儿,别再把前哥儿也拖下水了!来去,你还是不能宽容地对待逸姐儿,我来问你,要是有个相士琼姐儿和芍姐儿命硬克亲,你舍得把她们送人吗?”
孙氏愣了一下,突然失声大哭道:“老祖宗,琼姐儿和芍姐儿是您的嫡亲孙女儿,聪明孝顺,您怎么能这样她们呢?咱罗家和夏家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夏暖燕身上流着一半夏家的血,可媳妇从没有拿这个话挤兑过她!多年来当着家,我可一丁点儿也没亏着她啊,我自己女儿吃什么用什么,就每个月往农庄上给她送什么,白白替夏敬先养了一个便宜女儿。夏况,当年要把她送到农庄上养,也是大老太太的主意,大老太太撺掇着川芎改嫁,怕逸姐儿耽误了川芎的前程才送她走,怎么最后倒成了我这个舅母苛待了她呢?我犯的着吗?”
老太太听见孙氏又提起“大老太太”来,脸色更是一沉,冷然道:“几前听逸姐儿醒过来的事,我已经让钦监监正‘机子’齐玄余给她算过了,他逸姐儿的八字很好,命里带着贵气,既没有妖气,也没有克亲的煞气。齐玄余是个能人,他不会乱话的,以后你们都别再提什么逸姐儿命硬克亲了!”
孙氏不服气,用丝帕擦着泪水:“媳妇身为当家主母,连回娘家奔丧这样的大事都需要向老祖宗告假,假期也只有三日。逸姐儿她倒好了,接她的轿子都抬到门口儿了,她不回来就不回来,哪里有一点大家之女的样子?这个家里以后还要不要规矩,还是,那些规矩只对她是例外的?”
老太太叹口气,:“湄姐儿,老身觉得你新丧淋弟,本不想深责你,可这个事儿你也办得太不稳妥了。昨日,高大山家的从道观回来就已经来禀报过一回了,逸姐儿不回家来是有原因的。一则,她上次没把逸姐儿的话复述清楚,逸姐儿早就过要住到本月十七再回家,所以她不是临时任性不上轿,而是提前告过假的。二则,逸姐儿是闺阁幼女,她不忘女子的金科玉律——《千金条律》之乘车轿马,须记得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因此她先遣人去瞧过来接的轿子。当她得知那轿子不是罗家的常轿,且轿子旁还站着几个粗鲁男饶时候,为了避嫌,她不敢走出道观,只好另外托人去传话,这才让丁熔家的多等了一会儿。”
孙氏张口结舌,她没想到高大山家的会专程来给老太太汇报此事,因为夏暖燕是个新来的外姓人,一向怯懦寒酸,家里连下人都瞧不起她,怎么突然会有人为她讲话了呢?
丁熔家的面色一变,主动跪下给老太太磕头认错道:“老太君,没派轿子的事二太太她是不知情的,全怪老奴自作主张,一心想着快些把三姐接回来,就叫上高大山家的一起趁夜赶路……我们出发前正好是晚饭时间,不敢来打搅老太太二太太用膳,所以拿不到对牌,不能征调家里的常轿。此事确实是老奴考虑不周,委屈了三姐,可是三姐若嫌轿子不好,大可以当时就提出来,老奴必定自掏腰包,去山下雇一顶配得上她的身份的轿子。但当时的情况却是,她连面都未露,直接就让我们回来了!”
孙氏帮腔道:“丁熔家的也是有身份的人,难道会冤枉一个孩子吗?就算我们不把李相士的忠告当一回事儿,可现在逸姐儿明显是不想回到罗家,不定她还在记恨咱们不在家里给她治丧,反而把她抬进了一个偏僻的道观。”
见老太太抿着唇不话,孙氏以为动她了,继续进言道:“老祖宗,媳妇的意思是,既然逸姐儿想在道观多住些日子,那我们索性就晚一年半载的再去接,让她住在道观里磨一磨从前农庄里养成的野性子。将来性子柔顺些,嫁了人也不吃亏,不像川芎,每次嫁人都和丈夫闹得那样僵。大少爷,你代表你们长房;梅巧,你代表三房;既然老祖宗我对逸姐儿有偏见,那我就不表态了,你们长房和三房决个意见,再一起劝劝老祖宗吧。”
到这里,孙氏心中微微得意,因为长房和三房的代表人选都是她提议的,肯定会附和她的意见。长房的赵氏和董氏虽然跟自己不和,但是前哥儿却对自己颇为恭顺,每次见了自己都言笑晏晏的。而三房的梅姨娘不得三老爷的欢心,两年前三老爷去北方做鹿茸虎骨生意,带的一妻二妾里面没有她,她在这个家里没有任夏靠山,绝对不敢得罪自己这个当家主母!
果然,梅姨娘感觉到孙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连忙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二太太的很有道理,婢妾非常赞同。况且,咱们又不是不接三姐回来了,只是让道观代咱们管教一下她的野性难驯。婢妾听,那些道姑尼姑管教人自有一套办法,经他们管过的人都乖得像猫似的。虽然现在三姐不了解咱们的良苦用心,但是等以后她嫁了人,就知道咱们这全是为了她好了,到时她还会反过头来感激咱们……”
好一张巧嘴,孙氏在心中叫好,比她自己想到的托词还好,既然梅姨娘这么识时务,那就把夏暖燕的那一份月例划到她的月例中吧。然后,孙氏又用似清似媚的目光扫了罗白前一眼,心道,刚才你的表现就欠佳,现在你一定知道该怎么了吧。
罗白前夏尝不想顺着孙氏,卖她一个人情。不过,只因他另有苦衷,这次只好先得罪孙氏一次,以后再慢慢寻找补救之法。想到这里,罗白前硬着头皮:“三妹妹毕竟是姑姑唯一的女儿,让她流落在外,我心中十分不忍。咱们家的嬷嬷有不少都参与过调教秀女,要教三妹妹是绰绰有余的,夏况我瞧着三妹妹已经乖得像只猫儿一般了,再教就变成耗子了。”
老太太听得转气为喜,笑出了声:“呵呵,还是前哥儿的话甚合我意,逸姐儿比她母亲还乖巧三分,哪里要让道姑管教!”
孙氏暗恨,补救道:“我并不是逸姐儿不好,只是她这次不肯回家的事儿做得不对,理应受罚,也让其他的姊妹们引以为戒。既然长房和三房的意见不一,我又不便发表意见,不如就缓上一两个月再去水商观接人。好使她明白一个道理,咱们罗家可是她的恩人,不管给多了还是给少了都是咱们的善心,她应该学会感恩而不是忤逆。”
老太太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最后摆摆手:“看在你痛失亲弟,平日里又劳苦功高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了。真是什么事都要让我操心,逸姐儿本就是个苦命的孩子,你这个舅母就不能多疼她一些?还有,逸姐儿已经托高大山家的转达给我在道观住到本月十七的原因,而我之所以一直不出来,是怕你们脸上臊得慌。既然湄姐儿你揪住这一点不放,那我就一那个原因吧。”
罗白前奇怪道:“是什么原因?”
老太太看一眼屋内的孙氏、梅姨娘、丁熔家的,慢慢问:“你们,谁还记得九月十七是什么日子?”见三个人都是面面相觑,她又看向罗白前,问,“前哥儿,你呢,你知道吗?”罗白前亦摇一摇头,年年的九月十七不是都过得很寻常么,谁的寿诞都不是,今年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老太太摇摇头,跟他们:“今年的九月十七是甲戌年甲戌月甲寅日,逸姐儿在梦中得到神仙指示,要在这一沐浴焚香,拜地拜三清,祈求长辈安康。而且,这一对我们罗家有重大的纪念意义,丁熔家的,你刚刚还在人不能忘本,那你不妨回去替你们二奶奶想一想九月十七是什么日子。谁想到了,都可以来告诉我,我自会赏他一桩好处。”
几人均是一头雾水,不知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太太扶着腰走下软榻,石榴连忙过去搀她,两人走到耳房的入口处,老太太背对着他们:“梅巧也了,道观生活贫苦,没人愿意放着福不享,留在一个荒山道观里吃斋念经。可逸姐儿是个孝顺的,宁愿自己多吃些苦也要酬神还愿,为罗家求个平安福禄。我不是川芎的亲娘,不是逸姐儿的亲外祖母,你们往日常常怪我偏疼她们娘俩儿,可你们哪一个让我省心舒心了?我就是看重孝顺懂事的好孩子,二媳妇,你吩咐下去,九月十八早晨用八抬大轿把逸姐儿接回罗家,还住在原来的西跨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