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夏暖燕哑然一下,又问:“孟瑄?你真的变成鬼了?你现在过得好不好?你先出来再跟我说话,这么赌气着算什么?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凭你们两个捉弄,你又来埋怨我的错?从头至尾都不由我做主,我夏辜!”

可是她再问、再喊、再哀求,他也不理会了。

心中实在莫名其妙,郁闷了一会子,她忽然想起匕首已经不佩在她身上了,上次在拐子的大趸船上分别,她留给青儿防身用了。于是连忙跑到榻前问青儿,可是青儿被牢牢扎了睡穴,睡得比死猪还沉,唤了很久她都不醒。夏暖燕摸遍她的全身,找遍她的行囊,都不见那把镌刻小像的匕首,只得暂时放下此事。

和衣睡下,想等孟瑄的鬼魂来入梦找她,一晚上不能得一梦。

渐渐她就睡得沉了,连天光大亮了都不知道。青儿率先醒过来,见她的睡颜清甜,唇畔还有浅淡的笑意,便不忍唤醒她,找出一张大红纸条来,大笔一挥,龙飞凤舞地写上“犬与周菁兰免进,见字自重”十一个大字,帅气地贴在了门上,胸臆间着实爽快得紧。

而笑吟吟光降寒舍、来求教关墨下落的周妃,巴巴地赶了过来,却只看见这么犀利的一句接待词,显然是不爽快到了极点。等领回过来这一行字的意思,她气得全身发抖,双手打摆子一样的颤,平生第一次遭受如此奇耻大辱,她的心情就像是喝了二斤白砒霜。

在“得罪郡主不明智,这回且算了吧”“为自己出头,哪管这许多”“打听关墨的下落最重要,好多事都指着他呢”这三者之间纠结了大半晌,周妃调整一下情绪,揭下了门上的红纸条,轻轻敲响了四合院的大门,不多时,就有梳着羊角髻的丫鬟来给她开门,吱呀——呀——

周妃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含笑道:“不知郡主今日大安否,贱妾过来请安的。”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两个野丫头再怎么傲慢无礼,横竖一问完了关墨的下落,这清宁郡主对自己而言也就失去了作用,到时托个伍樱阁的中间人买通了杀手干掉她,不就什么仇都报了?周妃如是想道。

“小姐她啊——啊——阿嚏!”金甲正面朝向周妃,好好儿说着话,脸上却突然露出一点痛苦之色,旋即就打了一个口水丰沛的喷嚏,将周妃一下子喷愣了,面上花大半时辰描出的精致妆容,一下子就模糊了一半。

金甲受惊过度地“呀呀”了几声,然后捂着脸,哭泣着跑开了,口中嚷嚷着:“不要杀我呀,不要呀,我不是故意的!呜呜!”

呼~~一阵善解人意的温柔春风吹过去,将周妃的脸和襟口烘干不少,却烘不干她此刻抓狂的心情。这一个对面喷嚏,堪称她近年来遭受过的第一大辱,没有之一。

在“脏死了,回家换衣服”“正事要紧,问完再回去香汤沐浴”这两者之间纠结了一下,周妃拿出帕子擦干面颊,举步往屋里走,心绪已糟糕到极点,多年在王府中磨练出的心志,却还是让她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敲响了正房的门,咚咚咚!“贱妾来请安,郡主?你在房里吗?”她憋好声好气,憋出了颤音。

没有人来开门,只有两个低低说话的朦胧女声——

“小逸,你去开门,伦家还要再睡一下下。”

“不要,你睡外边,你去开门嘛。”

“嗯嗯,我又没等客人,来的那人肯定不是找我的,找谁谁去开门,这样才公平。谁让你昨晚一直欺负我。”

“不是找你的,难道是找我的吗?她说她叫什么?”

“贱妾。”

“……不认识。”

“那,我们继续睡吧。”

“好呀。”

门外的周妃听完了全文,气得全身颤抖,再次捶门时已没有那么客气:“郡主!我是宁王府的周妃,昨天我们一起吃过饭的,临走时我拜托了你一件事,你也应承下来了。”言下之意是怪夏暖燕不守诺。

门里闷了一会儿,方自扬声道:“请推门进来吧,我二人的鞋子找不见了。”

周妃推门而入,见屋中摆放凌乱,床上帷幔掀起一角,露出两张雨后新荷的娇颜,一圆一俏,是两名身着软绸中衣的少女。里侧那一人长发披面,睡得乱蓬蓬的,依然有倾城之色,正是清宁郡主,人如其名,清澈宁静如溪水。床下果然不见一双鞋子,可见她们并非怠慢客人,故意不给开门。

周妃说明来意,夏暖燕抱歉道:“昨夜喝了酒,一时没想起来,朦朦胧胧就睡去了。娘娘你不急着要的话,就容我再慢慢想一回罢,保准明日就有了。”

还要慢慢想?还明日?周妃心中又急又火,忍不住亮出了纸条,质问道:“那敢问,这又是什么意思,我不大识字,竟瞧不懂。”

“犬与周菁兰免进,见字自重——”夏暖燕和青儿一起念出声来。

红纸条被夏暖燕和青儿一起念响,周妃听后气得莫可奈夏,正要与夏暖燕她们理论一番,青儿却忽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问:“周菁兰是谁?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是什么花草鸟兽?”

夏暖燕判断道:“如果不是一个姓周的女人,那就一定是一种兰花的名字。”

周妃却恍然大悟起来,清宁郡主她们昨日初见时,彼此都没通名姓,她们只知道自己是周氏,而自己只知道郡主是“朱氏”!自己的闺名“菁兰”虽不是什么机密,可也只有王府上层才知晓,底下丫鬟都未必知道,那身为陌生人的她们就更不可能知道了。那也就是说,写这张纸条的并不是她们,而是别人写了乱贴在外面大门上的。

周妃思虑着可能有嫌疑作案的几个人,最后锁定嫌疑人为古嫔,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心中不禁暗恨。抬眼看向双双安静望着她的两名少女,周妃刚才那股兴师问罪的气势登时飞去了爪哇国,讪笑着将纸条折起来收好,附和道:“贱妾猜,可能是一种兰花的名儿吧。”

青儿摇头说:“也有可能是宠物名儿,现在的人闲着无聊,最爱给鸟啊狗啊起人名,周菁兰、周菁兰,保不齐是一只狗的名。”

周妃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勉强又说了两句闲话就告辞出来,掩上房门后,她抖着手在院子,捏着那张纸条恨得切齿,立刻去找古嫔算账。古嫔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她本身又是一张快嘴,几句话又噎上了周妃,两人不欢而散地收场。

当晚,周妃又遣了她的心腹徐四娘去四合院问,可徐四娘回来,拿着一张地图说:“回娘娘,他们一伙人全都走干净了,听说是中午走的,我在垃圾筐里捡到这个,不知是不是你要的东西。”

周妃连忙接过来,只能看懂这是一张运河水图,上面标注了两处地方,其余的就瞧不懂了,不过她认准了这个一定是标注了关墨下落的地图。既然地图已经到手,那么……清宁郡主那群讨厌的人,想起来还尤怒在心间。于是,她悄声吩咐道:“写个密折投递到台州的伍樱阁,让人追上去做掉他们那伙人,不必说里面有郡主,直接让杀手把船凿了就完了……”

徐四娘明白周妃的心意,是嫌那郡主长得太像王爷的心上人了,不管是不是本人,有这么一个人存在,都是一个大祸害。于是领命,下去办妥了这件事,回来时,周妃已然收拾齐备,要亲自按图索骥,去找关墨那个不讲信用的小人理论理论。

因为王府的龙舟用来麻烦,要带很多外人,因此周妃另雇了一艘渔船,瞒着古嫔的人悄悄出发了。

另一方面,夏暖燕与青儿当天中午打点好行装,又买了些当地土产,满载而归地乘快船回她们的大楼船了。虽然没找到柏炀柏,让青儿有些沮丧,不过想起周菁兰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一阵。

夏暖燕了解周菁兰的为人,阴毒狠辣非始于今日,她们又得罪她,难保周菁兰不会报复。明的来不了,她说不定会来暗的。于是,夏暖燕画了一个简单的草图,让九艘护卫船队排成w形,尾随在她们的船后面,百丈开外处行驶。为了保险起见,又叫有刀的人将大刀绑在船尾,令刀身没入水中。

一路行驶过来都平安无事,午后她们还停船赏了一回岸上风景,略吃了些点心,夏暖燕又给伤风的金甲扎了一回针。

到了晚间,夜色浓起来的时候,她们已经用信箭跟大楼船取得了联系,一时归心似箭。夏暖燕多希望一上楼船,能同时看见孟瑄和蝉衣两个人在等着她。又静悄悄地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后面的随护船队突然喊话过来,用的是暗语,夏暖燕她们听不懂,掌船的船工却能听懂。他们几个只说“夫人莫惊,什么事都没有,请船舱里休息,千万别出来”,然后就个个忙碌起来,拉帆摇桨,把船速又提了不止一倍。

青儿紧张地低声询问:“你猜发生什么事了?突然把船摇得这么快,会不会翻船呐。”

夏暖燕软言安抚道:“水上的突发情况有很多,我也说不准,不过有这么行船老手再这里,他们都说了不让咱们多管,咱们夏必咸吃萝卜淡操心。来,喝杯茶吧。”

这样飞速行进了一炷香有余的工夫,大楼船就出现在视野中了,夏暖燕微微一笑,青儿松一口气,平安回来了。两船打灯语对过信号,大船探出移动木梯来,她们手扶手的上了船,在甲板上袖手候着的,仍然是船主李平,连姿势和站的位置,都跟昨日她们离去时看见的一模一样。

李平问安之后,夏暖燕忙说不敢当,又问孟瑄可回来了。

得到否定的答案,她不禁又担忧又失望,这时,后面护卫队上的一名队长上来报告说:“特来禀夫人,我们半路上突然加速,是因为垫后的两艘船上的兄弟们瞧见,船尾水下殷红一片,染了十几丈的水域,船上的人能闻见血腥味儿。探水鼓下去听,隐约能听到异响,不知是冲犯了什么鱼群,我们不想多生事端,这才赶了一回疾行夜路。累夫人受了一回惊,当真于心不安,请夫人海涵。”

夏暖燕听完这番描述,忍不住问道:“你们能肯定是鱼群?一则,鱼的血腥味跟人的血味大有区别;二则,鱼在水下游,就算跟船尾的刀丛遇上,只要往更下层游去,那就不会出一点儿事,因为鱼鳞坚硬不亲刀。我的意思是,刀丛拉过去的血痕,会不会是人血?”

队长没料想夏暖燕不受惊不后怕,还打听起详况来,当下据实说道:“那两艘船上的弟兄回小人时,说的就是疑心水下有刺客,觉得刀丛狙击了一批,难保后面没有第二批、第三批,这才加双倍速赶回来,总算一路有惊无险的回来了。小人怕如实说出会吓着夫人,心道既然没有人员伤亡,不说出来也无妨。欺瞒之罪,实非有心,求夫人海涵。”

“海涵、海涵,”危机一解除,青儿又恢复了活泼本性,笑道,“她是最好性儿的人,你们护送我们安全回来,我们谢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哈哈!”

夏暖燕点头笑道:“人也好,鱼也罢,诸位都不必再跟外人提起此事,免生闲事。劳动大家,我心不安,等七爷回来后,再叫他去跟诸位道谢。”

众人听后诚惶诚恐,连船主李平都说“小人惭愧”。夏暖燕听他也自称“小人”,不由奇怪道,莫非他也不是与孟瑄平起平坐的江湖朋友?听闻齐央宫的构架,船主往上是舵主,舵主往上是坛主,八坛主之上,就是齐央宫的齐央魔主大人了。孟瑄的朋友,可能位在更高的层级吧。

这一趟出行,在外面吃睡不周,夏暖燕只想回房兑一桶香汤,好好沐浴一回,总觉得孟瑄的指头印子还印在她的腰上,胸口的那些淤痕还没有褪尽。回房后,房里伺候着的还是鄙,她深知主子爱干净,每次外出归家后,都一定要悉心涤荡一回身心的尘埃。

樟木浴桶非常大,足够三四人同时浸在其中沐浴,满桶烧得蒸腾了一室的香汤中,铺散开了花瓣。接触着那温热的气流时,夏暖燕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初春的江上还是寒气侵肤的,来回都只穿着绸夹衣,没穿棉衣,一来一回还真有些煎熬。掬起一捧温热的香汤,那轻暖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吁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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