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既然萧姑娘同孟瑄已有夫妻之实,孟瑄也打算着娶她,那孩子什么的,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自己真是在替古人担忧了……三年之后的孟瑄跑来,究竟有夏意义?假如他早就跟别的女子保持那种“红颜知己式”的关系,他又夏必着意嘱咐她,要将萧素心的红线牵出去,别在自己和孟瑄之间搀和……不是早早就搀和进来了么,比自己和孟瑄开始得更早,也认识得更早,甚至相恋得更早。

谁说那种一方苦苦守候默默付出的“姐弟恋”就不是恋情的一种了呢?孟瑄对萧姑娘的依赖与亲昵感,其实也是溢于言表的,一口一个“素心”地叫着,每次提起她好像眼神也特别的温暖、出奇的明亮,而自己只是太迟钝而没发觉而已。又或许,连孟瑄自己都未发觉,他对萧素心的感情是怎样的,就像,自己从三年前第一次碰到孟瑄其人,一直到昨天为止,都没能看明白自己的心。

连自己都骗过了,又怎能不拿话去骗别人呢?所以,她也不能斥责孟瑄是个无信的骗子,明明兴冲冲地跟她私设喜堂,又自作主张地准备了那许多誓言,“从现在开始,我只疼你一个人,宠你,不骗你,答应你的每一件事都做到,对你讲得每一句话都真心,不欺负你,不打骂你,永远相信你,别人欺负你,我会在第一时间出来帮你,你开心了,我就陪着你开心,你不开心了,我就哄你开心,永远都觉得你是最美的,梦里也会见到你,在我的心里面只有你。”

说得好像煞有介事似的,单是第一条,他老早就做不到了吧?只疼她一人?他不疼他的红颜知己兼“姐姐”,也该疼一疼他们的白胖儿子吧……呼……她轻轻甩一甩头,让发昏发涨的脑仁儿清醒一些,自己究竟在钻什么牛角尖?男子三妻四妾是世间常理,而她应该是女子中最最幸运的那种,能得夫君的万千垂怜,在其他妻妾的几十倍之上,这点她是毫不怀疑的。说到底,孟瑄和她共有的一个通病,就是自诩脑子聪明,学东西天分高,却是彻头彻尾的感情白痴,恋上了也不知道,心中对对方难以割舍了也没发觉。孟瑄对萧素心,只怕就是停留在“有情却未觉察”的那个阶段罢。

通过孟瑛的话,她亦基本可以确定,孟瑄与萧素心之间的确也是一段真情,而且有了儿子之后,牵绊又深了一层。再回思前事,幻梦里的孟瑄冒死来见她,其中一项嘱托的任务,就是让她解决萧素心,那时的他已经是实实在在跟萧素心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儿子了,可他提起萧素心,仍然是避之不及的口吻,仿佛不能接受对方似的。可等到需要他摊牌,说出萧素心的来历和软肋,让她好知道,如夏更有效地打败“情敌”,他却表现得迟疑万分,在那一个联络随时会中断的紧张关节,他还反复求她让她对“情敌”手下留情。

这可真真是太可笑了,孟瑄一口气活下来的这三十年里,究竟接触过多少女人,他到底有没有半分了解女人?一个自己一直生不出儿子的女人,怎么会对一个跟自己夫君生下儿子的第三者抱有仁慈。三年后的她,留给孟瑄和萧素心的最后的仁慈,也只是不对他们下手,选择自己默默离开,而做不到满怀“仁慈”地跟他们一大家子人和和气气地朝夕相处。

夏暖燕再次甩甩头,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脑中的负面想法给甩走,可事实上是根本甩不走的,从几年之前,被青儿灌输了一夫一妻的信念,再联系自己的前世景况,让她前所未有的渴望一个“一心人”,与之白首不相离。如今幻想彻底破灭了呢。那回拜堂的誓词中,还有一句“永远相信你”,孟瑄发过这样的誓,她也跟着重复了一遍,并且一直搁在心里没忘,当成一种行为约束。

现在,他那位带着一脸小人相的哥哥孟瑛来挑拨离间,她第一反应就是排斥,她选择的是相信孟瑄,可是,孟瑛的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上次洞房时,孟瑄的表现甚至能成为孟瑛之言的佐证——当时她问,“昨日我听孟三公子提起,你有个叫萧素心的好朋友,是吗?她有儿子了,是吗?”

孟瑄的表情立刻就变得有些怪,还很心虚地回答说,“是啊,素心有儿子了,我哥真是的,怎么四处跟人提起此事,我们明明约好不公开的。”

……

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一点刺心呢。孟瑄,那个率先爱上她的孟瑄,她也不知不觉中早就爱上的孟瑄,却因为她的逃避和自欺欺人,而先跟别的女人生了儿子,有了另一般不一样的情愫。他跟萧素心的情,跟他和她之间的完全不同,那种感情是脚踩在地面上的,朝夕相处中产生的踏踏实实的感情,是有的放矢,有理可循的。

不像她和孟瑄之间,一直是孟瑄单方面的付出,然后她被动接受,最终被打动,才满怀感动与感激地接受了他的深情厚谊。可是从下午到现在,她都对这样的深情厚谊抱着小心并忐忑的感恩之心,因为她不知道上苍这一回为荷如此厚待,让这么好的一个男人,给她这么深沉而牢不可破的爱情。

同时,她也不知道孟瑄的这种深情厚谊,究竟从夏而来,就算她和他从各方面讲都有相似之处,可相似的人未必就有缘相互吸引;就算她在水商观救过他一次,可他后来还了她更多次,早就不欠什么了;就算她的貌美,孟瑄肯定见过比她更美的,依着她瞧,萧素心就真的很不错,比她有亲和力多了,而且二十多岁的年华,是一名女子盛放的季节,身体蓬勃而有魅力,这也是孟瑄跟萧素心相好,却从来不拿青涩的她“开刀”的原因吗……上次往眼睛里滴地乳,是谁帮他的……

照这么瞧,她与孟瑄之间的情分,比之萧素心跟他的那种,虽然炽烈几倍,热情和激情更多,却不似他们的情那样脚踏实地,而是一种漂游在空中、找不到落脚点的虚渺之物,不知从夏而始,也不能预料将来有无终结、因夏而终。孟瑄四叔孟兮一见面就念出一首下下签的《后庭花辞》给她,也是缘由于此吗?那位高高人,并不看好她和孟瑄的这段情,预言了她的灾劫重重……

就这样,夏暖燕的心沉入井水,从一开始的反抗、挣扎,到后来的反思和自省,最后,她的心就渐渐认命,并且开始命令自己漠然地接受了。

而一旁的孟瑛瞧着她脸上各种细微的眸光和唇边时而漂浮过去的弧度,仿佛是被他的话彻底骗过了,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头倒生出两分不安来。他将素娘之事有模有样、添油加醋地讲出来,一是给夏暖燕的心里找不自在,这点是主要原因;二是给夏暖燕预先打个招呼,让她对瑄弟将来不止她一个女人的事有个心理准备,莫要拈酸,上来就抱着“排除异己”的念头,闹得家宅不宁;第三么,就是他看瑄弟从头到尾如此凄苦的付出,心中很不忿,所以借着素娘的名义敲打敲打夏暖燕,让她嫁给瑄弟之后,对他好一些。

可这个事情的前提是,夏暖燕要先嫁给瑄弟啊,他可没有要将夏暖燕说走的意思啊!在瑄弟和她之间使坏的事,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做了!

“喂,那个,夏小姐啊……”孟瑛趁趁地开口唤她,“其实我的意思是,呃,瑄弟他虽然跟素娘有个儿子,而且因为心中别扭,一直没对外言明此事,可是,瑄弟他心里最喜欢的女人还是……”

“三公子你的口还没说干么,我的耳朵都再也撑不住听了,”夏暖燕用腹语打断他的话,并满面嘲讽地抬眸瞧孟瑛,不赞同地摇头道,“我家孟瑄排行老七,比三公子你尚且小一岁,每日操心的都是军机大事和习武强身的正经事……而三公子您身为孟府嫡长子,各方面都不如我家孟瑄也就罢了,毕竟造物有别,谁也不能要求人人都有天赋十岁就当将军、上阵杀敌。”

孟瑛一愣,瞪眼瞧夏暖燕,满面不可置信……我家孟瑄?瑄弟是她家的了?

夏暖燕继续腹语道:“可我掐指一算,孟三少您今年快满十七了吧?怎么还不如我家孟瑄十二岁的时候成熟稳重,成日里几乎跟三姑六婆一个德行,在妯娌之间卖弄口舌,只差戴一朵大红花儿扮个‘孟三姐’或‘孟三娘’的了,平白辜负了你的一副好皮囊,真叫人齿寒。”她盯着孟瑛变色的脸,以及想要吞人的眼神,缓缓勾唇,嘴巴不动地发声道,“我听说,我家孟瑄的先锋将军之名,是靠着他自己的军功,一分一毫地攒下来,积功做到那个位置的。而我还听说,孟老爷子怕他的嫡长子不成材,为了老脸有光,有个好的爵位继承人,特意给其嫡长子,也就是三少你,也弄了个将军的名儿。”

孟瑛的脸色乌青难看,嘶嘶地问:“夏暖燕!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家孟瑄是将军,三公子你也是将军,乍听上去没有区别,三公子你还罩着一个伯府世子的光环,又长得油头粉面,乍看上去比我家孟瑄还鲜亮,”夏暖燕不紧不慢地兴味道,“可稍稍了解内情的孟家世交,或者山海关军中诸将,他们肯定知道孟三和孟七之中,谁是真的鲜亮,谁又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呵呵。”她用鼻音哼笑两声,幽幽地仰望着孟瑛细细打量,叹息道,“人家那些知道内情的人,瞧你的眼神儿,跟瞧我家孟瑄的眼神儿,一定是有区别的吧。三公子你多年来沐浴在这样的眼神儿中,难道从来没有感觉不自在过?你有没有……曾经嫉妒过我家孟瑄,一个比你出色十倍的天之骄子,你在他面前是否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呢?”

孟瑛被夏暖燕揭穿了他最深层的一个心障,顿时倒退几步远离她,满面涨红地瞪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直这样恶狠狠地瞪着她,一直瞪一直瞪,感觉那双漆黑幽深犹如子夜的眸子仿佛是有吸力的漩涡,渐渐将他的威武气势吸得涓滴不剩,只余一个空落落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仿佛能洞察世事一般!那是什么样的讥诮表情?仿佛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看透了一般!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少女?仿佛游离于红尘之外的幽鬼,将喽喽众生都看扁了一般!

她猜出他曾狠狠嫉妒过亲弟弟孟瑄,她刚刚还一语道出了,他跟伍樱阁有关联!她说,“你又不是伍樱阁之人,干嘛装成个苦主,跑这里来找我算账,莫不是三公子你跟宁王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纠缠?真要是那样,那孟家首害应该是你才对吧!”

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得一点不错,他跟朱权就一笔算不清楚的烂账,而且将来有一天,孟家很有可能因为他的欠债,而背负上一个大包袱,被迫走入宁王阵营。这样论起来,百年老松、历久弥苍的孟家的“首害”,的的确确就是自己!

虽然现在朱权死了,但未必就意味着这笔账就此了结了,他猜测着,现在假扮朱权的那个人,必然是风扬无疑。因为在伍樱阁众所周知,于经年的洗练中,风扬差不多已经变成了宁王的一个同手同脚的影子,又或者说是“第二个朱权”。因此乍一听说朱权溺水而亡了,他的心中长久悬宕的某些不安情绪,并未因此而减轻,反而担心风扬会带着伍樱阁集体投往晋王、燕王,或者别的什么阵营,然后继续用那几件昔年的旧事,从精神上绑架他投往新的阵营,并捎带着孟家一起过去。

这些种种,竟然全都被夏暖燕有意无意地一语道破!这些连父亲母亲、并四叔与瑄弟,他们统统都未瞧出哪怕丝毫端倪之事,竟然全都被夏暖燕给明言讲出来了!

夏暖燕,这个女人……

夏暖燕她是怎么瞧出来的?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的人?四叔对她的印象也是捉摸不透,四叔一向看人很准,却独独看不透她一个。她到底为什么如此精明厉害,又懂这么多奇门杂学?她总是处变不惊,她的底气从夏而来?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