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急火攻心
这个赵婆从侧门进来,伏在老太太耳边一阵低语,老太太听后脸色立刻变得难看,长长的指甲将茶杯刮得兹兹作响。满屋子的人都疑惑地看着这一幕,这是出什么事了?难道,润香和她肚里的孩子被冻死了?
“老太太!”
被召唤来搜寻芠三婆的潘景阳在正堂之外行礼,老太太点一下头,招招手让他进来回话。
潘景阳大步走进来,大步跨过夏暖燕棉被的一角,这时,他才反应过来那挡路的东西竟然是三小姐,于是他又退了回来,惊奇地问:“三小姐这是在做什么?”颈上铐着一副锁,躺在地毯上,全身裹着棉被,半合着眼睛……在睡觉?!
夏暖燕睁开眼,无辜道:“我在受罚呀,长辈们疑心我跟一桩投毒案有点关系,希望我戴上这个能让脑子清醒一点,说话口齿清楚一点。”
夏暖燕上一世跟潘景阳不熟,不知他是忠是奸,这一世在听竹院初见之时,她见潘景阳对孙氏非常恭敬,所以就将他暂定为“孙派”。不过后来,老太太把桃夭院拨给她和竹哥儿住,还让潘景阳给桃夭院帮忙看几天大门。当时,这个潘景阳软硬不吃,好几次拦住了软硬兼施的丁熔家的,不让她进去找桃夭院里人的麻烦。从那以后,夏暖燕对他印象好了不少。
一年之前,夏暖燕偷出家门,被孙氏安在桃夭院的细作窥得,夏暖燕一时大意没有察觉,可转念就觉得不对劲儿,于是回身去找——有没有人蹲着踩点,在等着逮她的把柄?不过这一瞧,发现潘景阳在不远处的石狮子后面绑人,而被绑之人正是她院里浇花的花匠,是孙氏前段时间弄进来的一个细作。夏暖燕立刻反应过来,潘景阳这是在帮她扫尾巴!奇怪,他跟她半生不熟的,为什么要帮她?
她拿这句话去问潘景阳,潘景阳老实作答,他收了聂淳二百两银子,让他帮忙看顾一下桃夭院的门户,直到三小姐出嫁为止。
夏暖燕听后觉得惊奇,她跟聂淳自当年的“痒粉事件”之后再也没见过面,聂淳偶尔回罗府,也只是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就走,从没来看过她这个“约定苦竹林传功却未兑现”的债主。聂淳为什么要花钱帮她打点关系?这一世他跟她的交集比上一世还稀少,而聂淳此人,在江湖上也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凶星,而不是什么扶弱济贫的老好人!不过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聂淳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让她也无法询问答案。
就这样,潘景阳为了那二百两银子的酬金,连续帮了夏暖燕几个不小的忙,有几次甚至是很可能会得罪孙氏那位当家主母的“重量级援助”。
夏暖燕觉得二百两银子的“工作量”差不已经用完了,不过自从有潘景阳暗中帮助,她应付起孙氏来就轻松多了,平时出门也不再挂心家里面,担心孙氏会上门欺负蝉衣鄙等人。所以,她又拿出五张一百两的银票,想继续雇佣潘景阳,潘景阳开始不收,后来在夏暖燕的坚持下,他收下一张把另外四张又还给她,说这个是“正规市价”,是在保镖行中明码标售的,因此他断不可多收银子,坏了行规。
如此一来二往,夏暖燕渐渐就把潘景阳划成了“夏派”,在跟他一起同孙氏过招的过程中,产生了一些战友般的交情。
就这样,她出了一百两,聂淳垫付了二百两,一共花了三百两银子,让她雇来了一个“保镖朋友”。算是在这个人情味儿非常稀缺的罗府,发现了一道新风景吧。瞧吧,重活一世能看到很多上一世没机会去看的风景,这也算是坚持选择住在罗府这个鬼地方的意外收获了吧。
潘景阳剑眉紧蹙,直盯着棉被下少女的半片衣领,那是……血迹!仔细一闻,她的周围好浓的甜腥味道,好多的血!三小姐受伤了!他想上前扯开被子看看,又立刻意识到这样不合规矩,于是低声询问:“伤得严重吗,我跟老夫人求个情放了你吧?”
夏暖燕亦低声回道:“不必了,我非常好,你听我的气息就知道了,重伤之人有我这么精神的吗?而且老祖宗眼下不想罚我了,正在想办法给我开锁呢。”
闻言,潘景阳打量了一下锁着她的古旧石锁,看上去质地非常坚硬,不知他的刀能不能劈开……
夏暖燕看潘景阳的手往腰间的刀上摸,猜出他的意图,连忙谢绝了他的好意:“不要,停手!呃,潘叔叔你不用管我,我戴这个锁戴得非常之舒服,真的,你不要拿刀来砍我的锁,其实我有点儿晕刀,我还是等锁匠来开锁吧。”
潘景阳疑惑地止住了抽刀劈锁的动作,三小姐在搞什么鬼?不只言辞跟她以往的性情大相径庭,声音中还有些紧张之意。晕刀?怎么可能!他经常在三更半夜,看见她在桃花林里扛着一把关公大刀,耍得虎虎生风,不过花架子太多,一看就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招式,怪哉,姑娘家居然喜欢耍关刀。
不过,凑近之后他可以感觉到,三小姐的气息绵长有力,真的不像受伤的样子,就依她所言,暂时不去管她了吧。
其实这潘景阳今年还不满二十八岁,夏暖燕的“潘叔叔”实在把他叫老了,不过他跟聂淳是平辈论交,既然三十二岁的聂淳是“聂叔叔”,那他就是“潘叔叔”了吧。一开始潘景阳还真被这个称呼惊到了,不过听久了就习惯了,后来还渐渐倍感亲切了。
成功把潘景阳撵走之后,夏暖燕略松一口气,这一副看上去有一百多斤的石锁,实际上只有五斤左右,还不如她家的小白狼沉。三年前那只没长牙的小白狼已长大不少,如今有十多斤沉,还是很喜欢跃到她的肩膀上看风景,可能觉得那样可以看得更远吧。比起毛茸茸的小白狼,这一副假锁真是轻多了。
不知道柏炀柏临时从哪儿弄来这么个玩意,也不知这“石锁”是什么材质做成的,或者当中可能是空心的吧。刚才关墨也要举掌劈锁,柏炀柏扮成的那个黑脸婆极力阻止他,足见这“石锁”里面肯定不寻常,打碎了可能就露馅了,所以还是用正常途径开锁比较保险。否则,凭她的深厚内力,也可以试着来震碎这种假货。话说回来,柏炀柏那个活宝又跑出去搞什么鬼了,怎么将她撇在这里不管了?
自从听完下人关于润香之事的回报后,老太太的脸阴沉得就像“正常表情时候的罗川谷”那么阴暗,此刻,潘景阳跟夏暖燕通完气,也上前跟老太太回报,一语惊了四座:“老夫人,你让我们找的那个芠三婆已经死了。”
“死——了?!”屋里几个人同时惊呼出声,叠成一片分不清都有谁开了口。
老太太瞪眼:“死要见尸,你们找到她的尸体了吗?”
潘景阳点头道:“已经利用几头狼犬找到了,根据灯草的形容,我和广航已经初步断定,那一具焦尸就是老太太要我们找的那个芠三婆。不过现场一片混乱,目前还没发现老太太要找的那把钥匙,哦,对了,尸体头上方的墙壁上还写了两行字,可能是……她的遗言吧!”
“遗言?是什么遗言?!“一大群人异口同声地问。
这时候,夏暖燕索性也不再躺在地上装死了,一脚蹬开被子,重新顶着她的石锁坐回小板凳,长长的眼睫扇动,樱红的唇儿弯弯,这个柏炀柏又在玩什么花样?不怕玩出火来么,呵呵。
在众人紧张而期盼的目光里,潘景阳迟疑了半晌,看向角柜上的一组笔墨纸砚,道:“遗言……我还是写下来吧,各位请稍待。”说着走到角柜边,拈起毛笔润一润,挥毫写下两行潇洒的狂草,然后递给离他最近的张还家的,似笑非笑道,“大概是一个疯婆子胡乱写的遗,不能作准的。”
张还家的一边辨认着那些字,一边清晰地念出声来:“家丁武九喝醉酒后吹牛,说他睡过,呃,二太太?还说,二太太的大腿内侧绣了朵……大红花!”张还家的读完之后受到巨大的惊吓,一把将这张纸丢开,天哪天哪!刚才她的嘴里说出了什么话?她居然说,二太太跟武九有一腿!糟了,二太太一定会伺机报复,要了自己老命!
正堂上,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风吹到这里也停了。
正堂上,有一半的人看向孙氏的脸,另一半的人看向孙氏的腿,仿佛想用目光在她的裙子上铰出一个洞,瞧瞧里面有没有一朵“大红花”。这一次,连对柏炀柏的行事手段已经适应了多年的夏暖燕,也有点适应不了了,潜君哪潜君,你怎么这么可爱。
听到芠三婆遗言后,反应最大的两个人当然是孙湄娘和罗川谷。罗川谷看孙湄娘的眼神,仿佛她突然头上长出犄角,脸上突然开花了。孙湄娘看着地上那一张写着字的纸的眼神,仿佛在看那个毁了她一辈子的负心人夏敬先。
她腿上的红罂粟,就是她嫁进罗家之前,夏敬先亲手给她纹上去的,当时她痛得昏死过去几次,又痛醒了好几次。纹好之后,她的腿痛的走不了路,等她能重新下地走路的时候,她去客栈找夏敬先,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再见夏敬先,就是他去罗府迎娶罗川芎的时候,他骑在马上,走在大道中央,她呆立在大道旁边。他的马经过她身边时,他的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分明瞧见了她,可是他却像个瞎子一样,面无表情,高高在上的骑着白马走过去,然后渐行渐远了。
后来她带着这朵红罂粟嫁给罗川谷,担心他有什么想法,于是想尽办法打探到了一种秘制药水,可以暂时遮掩纹身。为了去买那种昂贵的药水,她偷嫡姐的金簪被抓,受到了全家人的嘲笑和鄙薄,而现在,竟然又有人以这一朵罂粟花为证据,冤枉她私通家丁!
看着孙氏一脸失神的模样,罗川谷再也忍不住心中积压多年的憋屈和怒火——这个女人,洞房夜后无落红,怀了他的儿子却偷偷吃药打掉,还涉嫌谋害他的爱妾,现在,她还被人抖搂出跟家丁私通C啊,好一个才女孙湄娘,好一个贤惠的罗家主母!她腿内侧的纹绣,若不是亲眼所见,别人怎么能讲出来?成亲后没多久,她就突然在腿内纹了花,可见不是个安分女人,他从前瞎了眼才觉得她贤惠!
好啊,好啊,好一个无耻的**!罗川谷飞扑上去,扑倒了孙氏,然后又骑在她的身上压住了她的心口,猛掐她的脖子,掐死她,掐死她,掐死她……
孙氏只觉得呼吸困难,看看身上男人狰狞的胖脸,她忽而想起多年以前的一次流觞曲水上,对岸那一张夺人心魄的俊美容颜,那一个蛊惑人心的浅笑。一前一后的两张脸形成强烈的对比,前者让她厌恶之极,后者求而不得,辗转反侧。身上那个男人压痛了她的心口,让她周身的血液被冰封,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罗川谷依然如魔障了一般,掐死她,掐死她,掐死她,掐死她……
众人呆愣地看了片刻,后知后觉地想道,看来二太太的腿上真的纹了一朵大红花,否则二老爷怎会如此激动?老太太最先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指着众人,喝道:“还不快去把二老爷拉开!快!快!”众人一哄而上,几个健壮的仆妇轮流上场,都拉不动平日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二老爷。
如今的罗川谷就如同一座千斤石像一样,死死固定在孙氏的上面。老胳膊老腿的丁熔家的扑上去救孙氏,被罗川谷一记神威后肘顶中心口,“哎呦哎呦”了两声就倒下,不省人事了。
老太太气得发抖,这都是什么事啊?他们堂堂医药书香门第罗家,竟然闹出了安胎药中被加进滑胎药作料的事,可老天爷仿佛嫌这样还不够糟乱,现在,又有主母跟下人有染的丑闻传出。眼瞧着儿子好像快将孙氏给掐死了,老太太急了,不管孙氏偷人是真还是假,他们都无权杀死孙家的女儿,孙氏的弟弟孙炎彬可是东宫的大红人,人人趋附巴结,谁敢杀一向跟他关系密切的姐姐孙湄娘!
看到老太太急火攻心、急得挠桌子的样子,站在人群外围的潘景阳挤了进去,在罗川谷的后颈一记手刀砍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