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回奏对烦无声筑疑墙人单薄金丝锦还乡

所谓从命妇下手，显然是颢蓁想透过孟王妃拉拢孟王，使其与杨太后产生隔阂。

这未尝不是办法，但行之有效的办法却未必有益于他，因他对她的初衷，怀有深深芥蒂。毕竟，他们的情愫实在称不上琴瑟甚笃，是以她那抹满足的笑，落入他眼底，更加催促他的不安。

他向她靠近一点，试着像警告范仲淹一样警告她：“暂不提对错，你我相守十几年，你体谅我，我又何尝不体谅你？我不怕透句实话，这个月已不止一人在我面前告你的状，扎子全被我留中不发，请求奏对的我亦扯了谎，一概不认。怕只怕，越不认，越显得欲盖弥彰。”

颢蓁没有细问，徐徐点头表示知道，然后无所谓地垂下眸子，等待听他后头的话。

范仲淹与她的反应大相径庭，一个急于辩白，一个不以为意。赵桢自然殷切期望她也会是前者，但她的态度令他略感受挫。

他猜测兴许是讲得还不够震慑，才没能令她动摇，于是又故意摆出忧愁的神情说：“宫闱秘情被外界知晓了都不算打紧，我只担忧一件。任凭你怎地皎皎丹心，太过冒进，就容易走错路。届时你清清白白都抵不了他们人多口杂，他们真若勾结起来造言生事，你更辩解不过。所以，别太急于与王公命妇们结交，不仔细倒闹决裂了。”

颢蓁眨了眨眼睛，深深望着他，嘴角好不容易勾起得弧线，缓缓垂下来。

这通话明里是为她考量，但她怎会觉察不出背后无法释然的疑虑。而疑虑绝不止源自对她的不信任，因为他这番话说得太过真挚，真挚到她能清楚明白地感受在他心中逐渐筑起伪善的城墙。

她在顿悟间，隐隐洞察到打指尖传来的劲力，那是赵桢看似不经意的反握住了她的手，并在她耳边奉劝：“权且忍耐，你既把省安的地方搬到了坤宁殿，何不做个安稳皇后，简简单单受她们朝觐，岂不更好？”

她淡淡一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言不尽的失落，大抵因为她今天发现，他是如此多疑。可她摸不透，这究竟是因为她此刻的举止令他过虑，还是他以往的日子里，始终遮掩着他的生性。

这样一想，好心做了驴肝肺，她反倒真懒得管了，只是依她的脾性，又不得不给他一个软钉子碰。

“正是此理。”颢蓁赞同道，“大治之世，君臣和睦，妾身应每天在陛下身边颌首低眉，不时与姊妹们吃吃茶、作作乐，安安稳稳才对。现在四处横插一手，纯粹在给自己找麻烦，真不知究竟何苦来？”

赵桢明知她并非顺着自己的意思，仍是笑问：“莫非现在不是和乐治世吗？”

“若是，岂会连遣人探视王公命妇这等常事，都能惹得人大做文章呢？”颢蓁说着，从容地将控告她的密疏递回到他手上，明亮的眸子里渗出对他紧紧地压迫，“归结到底，竟是探视得太少，让外人东猜西测，错将恩荣当了蛇蝎。”

兜兜转转，又绕回原来的地方，她想必不打算做个听话的人。

即是这般，他亦不肯浪费工夫。“你有胆量不提防，那些奏疏可全落我身上，莫非一概留中，理也不理？”赵桢直白的说。

“试问，哪一朝的臣子敢跑到皇帝跟前讨留中的扎子？”

“亏你说得出口！”赵桢喝道，“除非昏昧之君，哪一朝的皇帝敢扎子全留中，臣下还办不办事了？况且，王举正之流便罢，假使宋绶参你，王鬷参你，李迪吕夷简也参你，我仍旧瞎子不识装看不到？兹要理会，不能不给个交代，真沦落到那时候，恐怕可没有好的托辞。”

颢蓁觉得十分惊奇：“不愿留中便不留，须要甚么托辞！陛下为何无法大大方方的告诉他们，皇后只是为了敦睦君臣情谊？”

赵桢一愣，张了张嘴，居然找不出应对之词。

这句话相当平和，绝无不妥之处，却把他问倒了：他的确做不到，因为，他内心深处就一个字也不信，所以他想都没想过此般替她解释。

颢蓁瞧着他默无一言的模样，气得差点按捺不住，伤得几欲垂泪，但她更生了警惕——皇帝对她的疑虑，已经大到连言不由衷地骗她一句“会帮她讲明”都做不到。这一转念，再多的幽怨也得一干二净的吞咽下去。

“你总将一切想得太轻巧。”赵桢惟有拿这话搪塞她。

颢蓁定定逼视着他，须臾，她眼中笼罩的那层冰冷的阴翳，渐渐化作嘴边无限萎靡的莞尔。她深知多说无益，她在他的心中，被人悄悄埋下了谋逆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