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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治水计3

慕容冲原本以为林若会让已打过照面的冷夙前来王府送信,而且按照无咎从无痕、无墨处传回来的消息,三人之中,林若显然是最信任冷夙的。不过至今为止,慕容冲仍是没有想明白,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天下第二杀手,竟然会甘心成为一个女子的护卫——尽管这个女子的魄力非一般人可以匹敌。

林若早已知晓了无痕和无墨的身份,这一点,慕容冲很肯定。至于这哥俩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林若套出了什么线索,他也并不担心。故而也没有详细地询问无墨为什么是由他来送信。

那一日敞开心扉的详谈,他对林若的敌意和成见少了许多,反倒是对林若的好奇,越来越深。

无墨候在一旁,没有慕容冲的命令,他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多看一眼。

书房里极是安静,只有慕容冲撕开棕色的牛皮纸信封的声音。

但信封拆开之后,里面却是两封信,一封写的是“根治之计”,另一封写的是“敷衍之法”。两封信掂量起来,是差不多的厚度。

慕容冲不自觉地在脑海里浮现出了林若俏皮的笑容,略一思索,将写着“敷衍之法”的信封放在一旁,先拆开了“根治之计”的信封。

抖开厚厚的信纸,第一页就只写了一句话:就知道你会先看这封信!

慕容冲心中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居然被这丫头猜个正着C奇心一起,便翻过第一页,开始看正式的内容:

“孟子兴王道,曾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水利,乃民生之根本,国之大事。水利兴,则国家兴;水利亡,则国家亡。历朝历代,圣主庸君皆知此道。水利之事,攸关千秋社稷,然亦是权臣利吏中饱私囊之重要渠道也。”

慕容冲一边看,一边点头。林若所言,一语中的。谁都知道,海坝海塘攸关百年基业,朝廷绝不允许有失。但也正因为如此,底下官员或者借机虚报骗取国库银钱,或者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导致海坝海塘事故不断。朝廷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修筑、修缮,但却总不见成效。若是真有人把海塘海坝从建成之日起到如今的账目核算一番,便会发现国库填在这个无底洞里的银钱,足够打造一座座纯银的海坝海塘了。

但是,从没有人去算这笔账,即便皇帝下定决心要去查,也会因为账目冗杂繁琐,经年累月,无疾而终。

可若真是要归根结底,各地掌权的官员贪婪只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整个国家的政治结构。

不仅仅是东鲁国,从漫长的封建时代形成开始,华夏大地历朝历代的政治结构都如出一辙:最顶层的掌握国家大权的帝王,下一层为皇帝服务并维系帝国运行的各级官员,最底层的平民百姓,以及夹在官员和百姓之间的极为庞大的一个政治群体:吏。

在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第一个封建集权制国家之前,“吏”并没有如此庞大的存在数量。因为分封制下,周天子并没有相对集中的王权,而各诸侯、大夫都有自己固定世袭的领土,而替大夫管理土地和百姓的则为家臣,家臣对大夫有更多的人身依附性,而大夫对家臣的控制能力通常很强,与后世官吏之间的关系大为不同。

可秦始皇改变了这一切。他“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随后“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①。由此开始,官职体系开始制度化、体系化、职能化,官员也不再世袭,地方统治者的权力也开始短暂化。

在官员的权力弱化的同时,皇帝为了加强对地方的统治力,必然就需要另一个阶层的队伍来辅助官员层级对地方进行管理,这时候,“吏”,作为一个独立的阶层和政治集团,开始走上了历史舞台。

关于吏的分类,那是相当的庞杂,各个职能机构,都有五花八门的吏员职位,处理机构的日常事务。

有人说:对于一个封建帝国来说,官员议政于庙堂,胥吏执政于江湖。

国家行政机构的运转,无法离开庞大的吏员集团维系,比如税收、兵役、社会治安管理,以及各种国家政策,最终的基层实施者,皆为基层小吏。

但这样一个庞大而重要的政治群体,社会地位却很低下,在某些时候甚至不如他们管理的庶民:对于权力顶层的精英来说,他们是作奸舞弊的小人;对底层百姓来说,他们是为虎作伥的爪牙。小吏们通常成了穿风箱的耗子,两头不是人。跃升高层踏入官员阶级无望,经济收入也很低下,既没前途,也没“钱途”。不仅如此,还得承担许多责任,催督税赋、缉捕盗匪等等,不一而足,常常因此荒误农事,严重的拖累家庭,妻离子散。

“差役法”行使千百年,虽略有变更,小吏有很小的机会能够进入官场,但整个制度并没有太大的革新。直到后来的宋朝王安石变法,提出了以“募役法”代替“差役法”,带有了较大的转变。不过,等王安石下台之后,“差役法”重新复辟,这当然是后话。

于是,私心里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其中那些脑经灵活的小吏,便开始借助手中一星半点的权力,为自己翻身。

就拿负责水道疏通的小吏来说,只有频繁地有这样的差使,他们才能捞到更多的油水,而地方官员也可以向朝廷索取更多的拨款。只要事情不严重,这样的灰色收入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只可惜,人心向来都贪得无厌,经年累月地以此法谋取钱财,终有一日,即便是想疏通水道,也以难于登天。这个时候,一场暴雨,一次大潮,都会酿成水道崩坏、坝毁田湮、生灵涂炭的惨剧。

想要根治此患,必须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慕容冲目不转睛地看着纸笺上的字,又翻过一页,第三张纸笺之上图文并茂地讲述了该如何惩治这群欺上瞒下的小吏:

铸两把十斤重的铜锁,待疏通水道的小吏从水道一端进入后,用铜锁将水道铁栏锁起,使小吏不能从此端逃离。然后令小吏在水道中行走,巡查使与抬着另一把铜锁的衙役在地面上行走,到达水道的另一端出口,将出口锁上。若水道畅通,小吏必然能顺利地从出口处出来;如若水道不通,那么小吏会在下一次水朝来袭时,自食恶果。

人人解释贪钱贪利,可这一切若是拿来和身家性命相提并论,这些畏死的小吏必定会选择后者——命都没了,钱还有什么用?

如此,一可拔出贪官污吏以此骗取国库银钱的毒瘤,二可减少人为造成的水灾人祸,三则太子若能以此铁腕整治,必能获得民心,且摘除烨王的弹劾。一举多得,利国利民。

注:①出自贾谊的《过秦论》。

②关于“吏”的解读,参照《一个帝国的生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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