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上下下

一只手抚到了她头发上。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杏子，是不是病哩？给妈说。大姑娘啦，也不知道爱惜照顾自己，不吃早餐，对肠胃不好，这哪行哩？”杏子又扭向另一边，佯做冷漠的玩着手游，可心里有些烦乱。

和天下所有母女一样。

杏子和老爸还能谈上几句，却和老妈关系一向不太和谐。

杏子嫌老妈爱唠叨，读了大学回来后，这种感觉更甚。儿时少女时期还能忍受着勉强的听几句，毕业跨入社会，却越来越感到厌烦。

其实，杏子心里也明白。

老妈爱唠叨，即是天下家庭主妇的老习惯。

又是妇女排除压力的渠道之一，要说也怪不得她。杏子自记事起就喜欢猜测，爸妈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因为，她从没看到过爸妈相谐相处，要吗吵吵闹闹，要吗冷冷清清，二人在一起除了逗自己外，似乎根本没有多余的话聊。

进入少女时代。

杏子更清楚了。

家里经济不好。曾是同校学友同属50后的爸妈，一直活得憋气。杏子还在网上读到关于50后的顺口溜，特别记得这几句：五零六零后，生在平民屋。家家住平房，火炕土皮墙。全家一铺炕，被窝挨被窝。卫生不太好，虱子比较多。稻草垫床睡，兄弟同被窝。萝卜南瓜汤，炖它一大锅。锅里没有肉，能吃一斤多……

好容易借款办起了这个杏花客栈。

老俩口起早探黑，共同打拚，几经磨难，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

爸妈也从青年进入了中年，按理说，同学友，共患难的老俩口也该尽释前嫌，不再嗑嗑绊绊了。可是，爸妈表面上虽没有再像年轻时斗嘴，暗地里给杏子的感觉，却比年轻时更甚。

外人怎能明白。

整个高中学期，除了紧张的学习和冲刺外，伴随着杏子的还有无尽的猜测和判断。

最终，杏子认为，形象性格智力都比老妈高出一头的老爸，不嫖不赌不吸不乱花一分钱，整日都在为客栈的生死存亡动脑筋，想办法，这样俨然如长工的好老爸，在今天这个物质社会，打着锣也找不到。

老爸无错！

错的是老妈！

因为她太爱唠叨，连我都受不了，更莫说承受着更大压力的老爸了。由此，杏子更嫌上了老妈。不过杏子想，嫌归嫌，她毕竟是自己老妈，除了尽量不理不招惹她，自己还能怎么样？

现在，老妈进来又开始唠唠叨叨。

杏子真想撵她出去。

麻烦的是杏子小屋的门锁，当初是客栈统一装修时安的，50间客房的门钥匙，都集中放在前台。包括红枣，自己和爸妈二人的住房。

当然罗。

杏子己懂得保护自己隐私的。

多次力争要换锁头，或者自己睡下后把钢锁链卡上，这样，无论阿姨还是老妈（老爸很少在自己睡觉时开门进来），可以把门推开一大条缝却不能擅自进来。

然而。

老妈总借口公安说凡是客房，必须由前台管理人员在紧急时候开门检查，一直不同意。

为此，杏子还偷偷跑到派出所打听过，的确如老妈所说。按捺不住问老爸呢，老爸不说话，只是苦笑。有一次，老妈要进来，杏子就把自己有意拖过去牢牢堵住房门的小床让开。老妈破天荒的发火了。

骂杏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胡搅蛮缠。

要自由要隐私，行啊！自己到外面租房酌了。

杏子也真的勇敢了一次，可不到半个月，自个儿就吓得拎起被包跑了回来。在无情的事实面前，杏子妥协了，可老妈每次开门进屋，她都不给老妈好脸色。

老爸有时也开门进来。

老爸老妈开门有所不同。

老爸开门时，先在门外叩叩叩，提个醒儿：“杏子，起来没有呀？”然后是钥匙捅进锁眼儿的响声，至少要响动好几分钟，才吱嘎一声打开推开门，这给了杏子充分准备的时间。

老妈呢？

最先是直直的把钥匙捅进锁眼儿，旋旋，吱嘎一声就打开了门。

后来，或许是老爸提醒了她？慢慢知道在门外叩叩叩，慢条斯理的提醒儿：“杏子，起来没有呀？”有意识的缓缓地嗒嗒嗒的几声响动，那门就被推开了。

即便这样。

时时也让杏子有点措手不及。

己是知道害羞的大姑娘啦，纵然是在母亲面前，也总得有点这样那样的不便之处吧？老妈老妈，真是愚不可及，还爱唠叨，烦，烦死啦。

“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一早上要吃三笼包子……”

见女儿没搭理，老妈转过身继续收拾着小屋。

把杏子掉在地上的耳机线捡起来，理顺放在杏子床头，把杏子的鞋子摆正，看看上面灰多，一蹲下又开始抓起抹布擦拭，还继续唠叨：“你看人家红枣，昨晚上和你一样加了二个班，可阿姨一叫她，就起来吃了早餐。红枣多聪明，懂得养生。这吃饭呀，就是早要好，午要饱，晚要少……啊！”

忙忙碌碌的老妈，忽然站住。

捂着自己嘴巴打了超大干呕。

谁知，她还没放下双手，紧接着，又是差点喷薄欲出的好几个的干呕……终于，老妈双手紧捂着自己嘴巴跑了出去。杏子虽然一直低头在玩手游。那眼光，却是暗暗睃着移来动去的老妈。杏子偷瞟到老妈的腰围果然比以前大了一些，行动呢，仿佛也有些笨拙，嗯，看来果然怀起啦？哼哼。我真是要有小弟弟或小妹妹啦？

莫名其妙！

谁充许她怀的？

老爸？老爸也没权利代替我。空了，我得找个机会问问老爸……“老巫婆，看刀！”“哈哈，九头怪，俺老婆子才不怕你，看爪！”踏踏踏！嗨嗨嗨！“杏子９懒着啊？起来起来，走得了！走得啦！”是红枣。

闺密照例一手端着小竹笼。

一手捏着半个肉馅包，津津有味的嚼着。

“你忘啦？昨晚我们约好的。”杏子罕有的停了手，抬抬头。其实，与其说她是罕有的停了手，不如说她是被闺密的包子香吸引住了。

嗯，怕10点钟了？

难怪肚子饿了，实在是闻着香啊！

红枣又可恶的上前一步，那小笼包子的香味，就更加不怀好意地往杏子鼻子里钻：“瞧你这副呆样，记起了没有？”杏子鼻子吸吸，喉咙蠕蠕：“记起什么？”

“省省省半年庆啊！人家葛大经理邀请你，你不是连声答应了的吗？”

香味更往杏子肺腹里钻，杏子毫不犹豫的一伸手，拈起一个就往自己嘴巴里送。

慌得闺密把小竹叉递给她，连声道：“拜托拜托！杏大笔，有油有油，瞧都滴到被子上了，阿姨难得洗嘛。”杏子接过竹叉，进嘴的一个早吞下了肚，鲜香的肉包吃得急了点，杏子又毫不客气地端起竹笼里的热牛奶，喝起来……

直到一笼四个肉包，加一大杯热牛奶，全进了自己肚子，杏子才眨巴着眼睛。

“哎，你怎么不吃啦？”

红枣狡黠一笑，打个饱嗝：“我，我看也看饱了。”递过一把柔软的抽纸，接过杏子手里的空笼和奶杯，催促道：“起来，走吧，淘货去。”

没想到。

杏子仔仔细细把自己嘴巴手指揩干净后，居然又向后一倒，然后伸手抓手机。

红枣上前一步，把她床头的手机抢到手，又顺手抽掉她的枕头：“答应了的不去，破坏份子啊？以后我们两家还要合作呢。”

杏子却翻个身。

脸朝下地伏着，哼哼叽叽的。

“没意思！我甚至连班也不想上了，就在床上这样躺着，多舒服，多轻松。”忽儿抬抬头：“红枣，你一个人去吧，我也不想当企业战士，我这样挺好的。”

红枣给激怒了。

用力跺了跺脚。

“我当企业战士怎么啦？我当企业战士怎么啦？当企业战士光荣，有理想，有抱负，有担当！不像你！你看你现在，一天到晚有气无力，无精打采，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甚至连你爸妈和你自己也漠不关心。我看，你是从心理上思想上都得了病。”

杏子无动于衷。

继续哼哼叽叽。

“说得好！我是得了病，我是得了懒病。我不愿意像你一样雄心勃勃，整天就是努力呀奋斗呀成功呀，有意思吗？没意思。人生苦短，活在当下，年轻轻的，说不定明早上就爬不起来啦，做那么多，想那么远，心那么累为了什么？为了钱？你有了钱，别人比你更有钱。为了房？工资永远没有房价高。为了成功？成功是贪官和体制内的事儿，与我们小百姓没半毛关系。再说吧，为了男朋友？如今这世道，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宁信世上真有鬼，不信男人一张嘴！所以呀，真的没意思。”

不能不说杏子没有点儿道理。

一时，竟让灵牙利齿反映敏捷的办公室主任语塞。

红枣又跺跺脚，真想把手中小竹笼和手机枕头呀什么的，一古脑儿地对床上的闺密扔去。可是她不能！昨晚两闺密赶完稿，自己与那个葛副经理通电话时，人家说得很明白，明上午本超市半年庆购买活动月正式举行。

还诚挚邀请了所能邀请到的各级领导。

同行商家和文案高手，以及真正的作家。

所有到场嘉宾都会得到价值千元的大礼包一个，外加大红包一个。名额有限，自己是费了点小力气，才为贵公司二才女争取到的，所以，务必请准时出席云云。

对红枣来说。

什么大礼包大红包纵然可观可爱。

但那并不是吸引她必须准时出席的唯一动力，更吸引她的，是葛大经理通报的“各级领导，同行商家和文案高手，以及真正的作家。”，须知，两闺密是靠智力和文字吃饭的。

可要真正达到一个高度。

光有智力和文字功夫还不行。

还得扩大自己影响，拓展自己视野，提高自己眼界，增进人脉关系。因此，明天就是一个很好机会。这些知心话，生存之道，生活哲理和厉害关系，在两闺密刚毕业联袂到处出击时，红枣也曾对杏子认真严肃的讲过鼓过劲儿。

闺密也曾听得津津有味，信心满满。

可好一段时间以来，就再也无法与杏子交流沟通。

更别说，像从前那样掏心掏肺的告之和鼓劲儿了。饶是如此，对这个宝贵机会，红枣也不愿轻易放弃。再则，因为昨晚加了班，一向准时七点就起床跑步晨练的红枣，终于没熬过昨晚的疲倦，一直蒙头睡到了大天亮。

直到外面嘭嘭嘭有人敲门。

红枣才从睡梦中惊醒。

红枣一步跃起，抓起外衣套上就跳下床开门。伯母正焦急的站在门前：“红枣，杏子不起床，也不吃早餐，是不是真病了？我和她爸都着急呢。”

红枣一面返身套上牛仔裤。

一面安慰道着伯母别着急。

“我马上去看看。再说，我们和人家约好的，还要去参加活动月开张典礼呢。”杏妈立即睁大了眼睛：“哦，你说的，是不是省省省呀？”“对！”“那太好了。”杏妈情不自禁拍了拍手：“她爸带着二个小工己经赶去了，我呢，你知道，今天有个小团，得准备准备。枣儿呀，伯母完全是把你当作自己的亲女儿讲哟！”

杏妈的眼睛有些发红。

甚至连嗓音也在颤抖。

“我们有女儿，却像留守的空巢老人，有话不敢对她说，有事也不敢对她讲！你看杏子现在这种精神状态，怎么得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哟？”

红枣瞟瞟枕头的手机。

8点都过了，有些着急，只得耐心劝慰。

“伯母，您也别着急，这事儿我配合您们，得慢慢来。杏子这种状态不是孤立的，是，是一个层面。”红枣的话，有些打绊。因为，这连她自己也没理解得十分清楚，仅是在凭自己的想法解释。

“放心，我有办法让杏子吃早餐，然后起来。”

伯母立即高兴的接嘴。

“那就太好了，枣儿呀，开着这么一个客栈，累死累活钱没赚几个，倒得时时刻刻盘算着呢。”红枣何其精明？立即点头：“放心，伯母，我们就顺便淘些货回来。”

就这样。

红枣利用小竹笼和热牛奶，成功地让杏子闻香抽鼻，吃完了早餐。

可临到这一起动身时，却卡住了。看看杏子软棉棉扑在床上的身影，再瞧瞧窗外，在离窗十几米远的小草坪那头，守在前台里的伯母一定在焦急的引颈相望，红枣别无办法了，只好使出最后招：“杏子，你非不去，不领我这个情，我也无法。不过我告诉你，如果你真的不去，我们的交情就到此为至。我说的是真话！”

顿顿。

又说。

“我先出去了，如果10分钟内，我没看到你出来，我立即退房搬走，从此各奔东西。”嗒ｌ枣警告似的一脚勾上门，出去了。

没到10分钟。

杏子就嘻皮笑脸，连跑带喘的拉住了红枣。

“我可以没有爸妈，却不能没有你。红枣红枣，你这不是故意出我难题？别生气啦，我们走吧。”红枣替闺密整整衣襟，面无表情的上下看看：“你呀你，不行！快回去把这件碎花外换成工作服。此外，出去时给伯母打个招呼。”

杏子乖乖的点点头，往小屋跑去。

几分钟后，两闺密出发了。

路过前台，杏子回回头，对站在台里的老妈说：“妈，我们出去啦。”杏妈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可红枣知道，伯母一定在后面望着两闺密的背影，高兴得红了眼眶。

红枣可知道。

也亲眼看到。

杏子进出除了有时和伯父打招呼外，对伯母视若无睹，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样。两闺密紧赶慢行，赶到省省省时，正好听到自己认识的某领导，在抑扬顿挫的讲话。

红枣熟知这种开业典礼流程。

急忙拉着杏子钻进围观的人群。

再左右一看，禁不住乐了：基本上清一色的老头儿老太太，手推车，方便袋和大号塑料袋是标配，还有拎着婴儿洗澡盆，大号蓝塑盆的，人人精神抖擞，个个斗志昂扬，全都神情亢奋，跃跃欲试……

有人碰碰她。

“怎么才来？”

红枣扭头，见是葛副经理，低声道：“有点事儿，”抬头：“好热闹哦，周省拚了老命啊？”葛副笑笑：“那，我们过去吧。”“算了，众目睽睽下，钻三溜四的，自损形象啊？”

红枣摇摇头。

“就这样站着，看得更清楚，挺好！”

“也行，拿着。”一迭名片和二张烫金请帖递了过来：“凭请帖领二包，这些名片，我想你需要的。”红枣翻翻名片，大喜，：“谢谢！你怎么知道我们会需要的？”

葛副不以为然。

“如果我连这点都不知道，还配当这个副经理？杏笔，您好！”

探探身，伸出右手，杏子也探手握握：“葛副，你好！”葛副吃一惊，上上下下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