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烫手的山芋
安思义居然帮他接了莲子,光弼一下子愣住了,栩栩如生的莲子静静地躺在手心里,似乎是小玉爱的倾诉。
还说什么不是贵重的东西,安思义难道不知莲子是用来表达爱慕之情的吗?光弼又气又恼,可是东西已经被塞到手里来了,他该怎么办?
光弼握着那颗玉,还在想着怎么还给小玉才不至于让她难堪呢,小玉却像做贼心虚似的,不待光弼发话就扭头跑了。
安思义着急起来,大叫一声“小玉”,赶紧追了出去,光弼也跟着追了出来。
小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梭,她身子小巧玲珑,街上虽然拥挤不堪,她奔跑的速度却丝毫不慢。光弼和安思义跑不动,只能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光弼边走边埋怨安思义,“你也真是的,这东西能随便接下来吗?”
安思义满不在乎道:“不过是一颗小小的玉石而已,又不是什么宝贝。”
光弼白了他一眼,道:“难道你不知道莲子代表什么?”
“莲子代表什么?”安思义挺无辜地望向光弼,“以前听凉州的歌姬唱歌,那些诗歌里动不动就有莲子、莲花甚至莲叶什么的。我正奇怪呢,这些好像不是什么特别媳的东西吧?那些诗人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它们啊?”
安思义竟然不知道!光弼苦笑一声,道:“莲子是爱的信物。”
“什么?”安思义先是一声惊叫,接着恍然大悟般的一拍脑袋,笑道:“原来小玉是给你送定情信物啊?”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偏偏要装得这么无辜。
两人嘴里说话,脚下丝毫不停,无奈人太多,前面的小玉转了一个弯就不见影儿了。从小玉所跑的方向来看,她应该是回去找节度使。光弼和安思义互望了一眼,速度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恭喜。”安思义嬉笑道:“看样子你很快就要成为节度使的乘龙快婿啦。”
光弼皱起眉来,右手往安思义面前一递,摊开手掌,亮出那并蒂莲子来,以命令般的口吻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给我惹出来的麻烦,你自己解决掉。”
“什么意思?”安思义不可思议地瞪着光弼,“你不会是想让我还给小玉吧?”
光弼肯定地回答他,“就是这个意思。”
安思义为难起来,盯着那莲子发了半天呆,然后将光弼的手掌合拢,笑道:“收下吧收下吧,小玉已经送出来的东西你让我怎么送回去?做节度使的女婿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许多人做梦都想呢。”
光弼动粗的心都有了,“可是我不想啊。”
“如果你真的不想,改天找个机会你给小玉解释一下再还回去吧。”安思义做了个鬼脸,无可奈何地说:“难道你要我当着节度使的面把这小东西还给小玉吗?节度使如果知道是我在胡闹,他不打断我的腿才怪。”
“你别想糊弄我。”光弼哼了一声,道:“上次你毁了马重英的容,也没见节度使打断你的腿。”
“上次有我嫂嫂和小玉拦着啊。”安思义笑道:“这次情况不一样嘛,我把小玉给得罪了,节度使再打我可就没人救了。”
什么叫交友不慎?光弼现在是真真切切的体会了。
两人返回来的时候,小玉早就陪着安思顺在那里等他们了。现在的小玉好像欠了光弼的债似的,一见到他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
安思顺埋怨道:“磨磨蹭蹭的,半天才回来,怎么回事呢?”
安思义陪笑道:“人太多,我和光弼两个大男人,跑不动。”
“天不早了。”安思顺道:“赶了这么久的路,还是早点去驿馆歇息吧,明天一大早还要上朝面圣呢。今晚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去见皇上才好。”
一行人来到驿馆,定下房间,忙忙碌碌的洗去一身风尘,然后一起出去吃晚饭。
大概是尴尬,一向活泼的小玉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安思顺注意到了女儿的反常,打趣道:“难得啊,我家小玉终于像个淑女了。”
小玉的脸红了起来,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只管埋头吃她的饭。
安思义帮他接莲子简单,现在要他还莲子可就尴尬了。光弼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在小玉面前的了,他鼓起勇气,拿着莲子对小玉道:“小玉姑娘,这个莲子你拿回去吧,光弼受之不起。”
小玉不高兴起来,道:“你接都接了,莲子不比普通的东西,哪能是说还就还的?”
光弼苦恼地皱着眉,“这是你小叔叔接的呀。”
“我不管。”小玉跺脚道:“李大哥,我喜欢你才送你莲子。我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哪里配不上你了?你为什么要退我的信物?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搁?”
小玉一激动,光弼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半晌,他才弱弱的道:“小玉姑娘,除了你小叔叔,再没有第二个熟人看见你送我信物啊。现在你拿回去也不丢脸啊......”
“你欺负我......”小玉气得哭了起来,“节度府里不知道有多少青年军官向我献殷勤呢。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偏偏就看上你了?是不是因为我上赶着,你就瞧不起我了?李大哥,我们突厥姑娘不像汉家姑娘那么矫情,明明心里喜欢,面上还要故意矜持。我们喜欢就说出来,我不是脸皮厚,只是突厥民情跟汉家习俗不一样,你不能因为风俗习惯不同就轻贱我......”
小玉一流眼泪,光弼更加手足无措起来,急道:“你误会了,我没有瞧不起你啊......”
小玉破涕为笑,道:“那你什么时候娶我?”
光弼无可奈何的道:“我没说要娶你啊......”
“你玩弄我的感情。”小玉恼羞成怒,指着光弼道:“我要去告诉我爹.....”小玉说着转身就跑。
“等一等。”光弼着急起来,赶紧伸手去抓她,不料一脚踩空,光弼大叫一声“啊呀”,他的脑袋撞在什么硬木上,轰隆一声,光弼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眼前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天还没亮呢。
原来是一个梦。光弼叹了口气,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接了人家姑娘的玉莲子,晚上连觉也睡不好了,这东西该怎么退回去呢?但愿小玉姑娘不要像梦里那样纠缠不清。
光弼伸手使劲在脑袋上揉了几揉,正准备爬回床上继续睡觉。门外却有脚步声传来,有人“笃笃笃”地使劲敲他的门。
“谁呀?”光弼没休息好,说话声音也变得懒洋洋的。
“李将军,该起床了。”
原来是节度使安思顺派来的人。光弼叹了口气,答应一声,伸手摸着火石,打火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忙忙的洗漱起来。
光弼收拾停当,来到驿馆大堂,安思顺和安思义也都收拾好了。大伙儿出了驿馆,骑了马往大明宫方向而去。
雄鸡啼鸣之声此起彼伏,天上残月渐沉,到处暗影憧憧的,路上静悄悄的,唯有清脆的马蹄声敲碎了黎明前的寂静。
一行人奔近大明宫,前面亮起一盏纱灯,有人从大明宫里走了出来,纱灯被高高举起,大明宫附近还有四五个仆人牵着几匹马在那里等候着。
从皇宫里出来的那人伸了个懒腰,快步奔向等候他的仆人和骏马,他将提在手里的绸布袋子递给一个马童,翻身上了骏马,然后优雅无比地接过马童还给他的绸布袋子,双腿一夹马肚,骏马一声长嘶,载着他奔驰起来。其余几个马童也纷纷上马。
安思义悄悄问光弼,“你知不知道他那个绸布袋子里装了什么宝贝?”
“不用问也是上朝用的笏板了。”光弼笑道:“那不是普通的绸布袋子,它有个专门的名称:笏囊。”
这个时候从大明宫出来的人,不用问也是中书省、门下黍者尚书省里值夜班的高官了。安思顺勒住马,退到一边,光弼和安思义也跟着退到一边,等候那些人通过。
那队马接近众人的时候,为首那个高官勒住马,向安思顺等人望来。
安思顺虽然不知道来者何人,但见对方放慢了马速,他就在马上双手抱拳,笑道:“河西安思顺这厢有礼了。”
那个高官听到安思顺的名字,立即肃然起敬,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河西安大人啊?安大人到得好早。”他在马上抱拳还了一礼,又拍马走近,两匹马的马头交接,那高官热情地邀请说:“我是杨国忠,安大人明天下了朝就去我那里小酌两杯吧?”
杨国忠,那不就是皇帝宠妃——杨贵妃的堂兄么?这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啊。安思顺受宠欲惊,道:“不敢有劳杨大人。”
杨国忠亲热地拍了拍安思顺的肩膀,笑道:“你的大名我早就如雷贯耳了,可惜一直无缘见面,今儿好不容易碰上了,岂能轻易错过啊?”
杨国忠,光弼听到他的名字就反感不已。他虽然远在边疆,却也很关心朝堂。杨国忠的名声相当不好,这家伙官虽然做得大,俨然已有接李林甫的班当宰相的可能。但此人实际是市井流氓出身,靠投机钻营起家,既无德又无才,真不明白皇上怎么会看中这家伙。不过,单看相貌,杨国忠还真是仪表堂堂。
皇帝身边的红人邀请,安思顺装模作样的推辞一番,最终还是架不住杨国忠的热情,微笑着答应下来。
杨国忠带着他的仆从离开,安思义立即好奇地追问光弼,“我刚才仔细看了一下,他提着的似乎还真是笏板。朝廷里这些高官也真会装腔作势,那么又小又薄的一个东西,还弄了个专用袋子装着。光弼,你是怎么知道那是个专用袋子的?”
“从今人笔记上看来的。”光弼笑道:“以前文武百官上朝下朝,那笏板都是随便插在腰间的。后来有一位文官,他就是国人敬仰的贤相张九龄大人,被现在的宰相李林甫弄下台的那位。张宰相身体比较虚弱,运动能力差,如果把笏板插到腰上,他就上不了马。于是他就叫人制作了一个精致的绸布袋子来装笏板,上马前他先叫马童提着,上了马再拿回去。因为他那串动作看来相当高雅,风度偏偏的,皇上特别欣赏。其余文武百官见状,大家也纷纷有样学样,几乎所有人都制作了精致的绸布袋子专门装笏板,渐渐就成了一种风气。”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安思义笑道:“我今天第一次上朝,不懂这些讲究,笏板正插在腰间呢。要是早知道朝廷里的这些文武官员都如此矫柔造作,我也附庸风雅弄个笏囊来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