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救济粮（上）
稀稀拉拉的，和老周家相似的人家很多，虽然村民都是不情愿，但还是出了门。
周家村的房屋都是紧挨着建起来的，前后左右，密密麻麻。
通往村口只有中间一条大道，出来的人家大部分都能在道上遇上，关系好的还能问个好点头笑笑，关系不行的就谁都不搭理，埋头往前走。
所有人都抓紧时间往村口赶。
板板正正的聚集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聚成一圈的村民们个个仰着头看着碾子上，将他们喊过来的村长。
村长周成水是个略严肃的小老头，头发发白，身材干瘦，还有点儿轻微的驼背，当村长的威压，让在他平日里不说话的时候都刻意板着脸，看起来唬人的很儿。
将老枯树皮似的双手紧紧背靠在身后，周成水挺着背，站在村口的大碾子上，昂声向聚过来的周家村的全体村民，传达他从上头收到的有关于春小麦的指令。
他们周家村地势平缓，适合小麦种植，每年两伐春秋小麦，所以周家村每年都会分两次粮食，五月一次，十月一次。
眼瞅着天一天天变暖儿，村民们对于周成水宣布的事情都有所准备，豪不意外的听到明天开始，周家村的村民们要以大队的形式开始播种春小麦后，像惊天霹雳一样，底下的人“嗡”的一声全都耐不住了。
吵吵嚷嚷的，不知底下是谁喊了一声，“村长，咱们村里家家户户的粮食都不够吃嘞，你刚从镇上回来，上头的救济粮有说啥时候发下来不？”
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年前分下来的余粮已经吃的差不多，地里的菠菜油菜还没长起来，偶尔吃两顿还行，要是天天吃青菜，孝老人还好，承担主要力气的壮劳力也不顶饿啊。
到时候饿死了壮劳力，周家村这地没人种，所有人都得玩完。
这个时候，救济粮就显得很重要了，那可是村民的救命粮啊。
听了这话的村民顿时抱怨纷纷儿，三三两两的跟着附和。
“对啊对啊”“村长，粮食啥时候下来”“没粮食吃，种不了地啊”“都饿的没力气锄地嘞”“没力气下地干活，小麦咋种”“我们不想吃树皮，肠子受不住了”
大大小小的，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看着碾子底下群情激愤的村民，站在大碾子上的村长周成水和大队书记王会立脸色都不好看。
王会立更是涨得脸色通红，开口怒斥这些儿反了天的村民，“干啥呢干啥呢？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想造反是不是，还想学地主老赖给我摆资本主义那一套？他娘的给我闭嘴，闭嘴，吵吵啥？想挨批斗是不是”
王会立在周家村的名声响亮，自己本人更是心狠手辣胆子大。
当初52年的时候，斗地主老财他可没少出歪点子，直把村里两个大地主斗的家破人亡才罢手，因为那个时候的丰功伟绩，在老支书退休后，王会立才能快速的爬到了周家村新任大队书记的位置，村民们都知道王会立那小人得志，睚眦必报的德行，所以轻易不敢惹他。
听了王会立连坑带骂的话，村民里边的人赶忙解释，生怕说的晚了被王会立小心眼子惦记上，不仅自己倒霉，家里的婆娘孩子也跟着遭殃。
“我们不是这意思”村民里有人接声，“王书记，我们就想问问，救济粮到底啥时候下来，现在家里边可是真的没有余粮吃饭嘞，救济粮在不下来，这地，我们哪还有力气种”
“就是”“对啊”“王书记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肚子”“没错”“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就是这个理儿”……
原本被压下去的的村口，瞬间变得喧闹起来，仿佛像是有几百只鸭子在叫一样。
眼下这个村民动员大会，是除了村里不挣公分的老人孝外，所有青壮年劳动力都需要参加的，周成江家包括李书在内，除了几个孩子外，其余的全都到了场。
袁丽和周和睦夫妻俩也在，不过两人都是怕麻烦的类型，过来的时候没像王翠平那样大大咧咧的直接挤进了前边。
鸟悄的站在后边的阴凉地方躲着太阳，俩人皱着眉，听着村民各抒己见的说着话。
确实，眼下要是在不发救济粮的话，就算他们老周家这种底子深厚的人家，也要挺不住了。
今儿中午发生的事，可不是李书说出来吓唬王翠平的，那都是真事儿。
之前的时候，他们家中午虽然没开火，但李书还会给各家点儿窝窝头颠簸一口。
现在这时候，李书直接将中午的窝窝头收走了，他们一家子只能喝点儿青菜汤颠簸两口。
就连周家早晚的饭食，都在慢慢的减量，袁丽每天去做饭做菜，这种事情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
哎，这年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真是没活路。
其实老周家在这里还算好的，带带啦啦的每个人还能吃点，不至于空腹饿的难受。
像是周家村其它的人家，别的大队有好几家都已经断了粮，有的勉强没断的，也都改成了一日一餐或顿顿喝清的可以看见米粒个数的稀粥程度，就这待遇，还益于周成水去年对村民们督促的好，周家村的整体收成不错。
像周家村邻近的几个村子，甚至都出现了饿死人的情况，就这种状态，上边那些儿人还想让老百姓替他们种地收春粮，可真是异想天开！
村民越说越激动，争论讨伐的声音也更明显，王会立站在大碾子上气的脸色苍白，显然是被眼前这副誓要将他生吞活剥的场面唬的不知该说什么话。
这…这…简直就是暴民啊，亏的他在红旗镇开会的时候，还和张镇长和吴书记保证来的，这下子完不成领导交给他的任务，不是自打脸了！
王会立咬了咬牙，没想到周家村还有人敢和他叫板儿，当下气的眯了眯眼睛，撸起袖子，准备开口接着骂，结果却被一旁的周成水拽到了一边。
此时，一旁的周成水早已面沉如水，那双如雄鹰锐利的眸子紧盯着眼前的一举一动，像是蓄势已久的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乡亲们，都静一静”
周成水看着底下身材干瘦，脸色蜡黄的村民，沉默了几秒，才艰难的开口：“救济粮的事情，昨儿个我和王书记去镇里开会反映了，吴书记的意思，是等这次春小麦种完，就给咱们发下来，毕竟眼下镇领导手里没有多余的粮食，大家伙儿再忍一忍，春小麦种不了两天，粮食就能下来了”
“那…村长，要是我们春小麦种完后救济粮还没下来咋办？你知道的，咱们把仓库里存着的小麦种粮种下去之后，村子可就真的没有能顶饱的粮食了”
村民们很担忧，村里仓库留了很多种粮，但小麦种粮是当初打粮时留下最好的麦种，麦粒个个饱满挺实。
年前他们分粮食的时候，村民也只分了玉米竿和高粱破落混的噎嗓子的杂粮，麦种一点儿都没动，因为大家伙儿也知道，除非活不下去，不然动了种粮，那就意味着真没活路了。
可是眼下这个状况，上头也不给他们留活路啊，与其饿死，还不如吃饱一顿，下辈子投个好胎。
村民们想破罐子破摔，吃饱一顿在说，但周成水不行。
周成水是一村之长，不能带头做目光短浅的事，神色复杂的看着底下的村民，狠狠用力拍着胸脯保证，“大家放心，我周成水一口吐沫一个叮，救济粮一定会在春小麦种完之前下来的，要是没下来，咱们就动别的种粮，我保证大家能吃一顿饱饭”周成水说完，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仰着头长长的叹了口气，扭过头不看下边。
村民们看到周成水的模样，都自觉的闭上了嘴。
嗯，既然村长都保证了，那救济粮肯定能下来，村长啥时候骗过大家？很多人都抱着这个想法，纷纷觉得忍一忍就好了。
周成水心里沉重，唉，他这村长当的也是真他娘的窝囊，在乡亲们生死攸关的问题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空头白话儿。
甚至，这次居然还闹到了要动库里种粮的程度，唉，眼下是糊弄过去了，可今后咋办？要是吴书记在春小麦播种之后没按时将救济粮下来呢？他们真的要动其他的种粮吗？种粮要是吃完了，他们春种可就真的没粮食了啊。
一时之间，周成水心里千回百转，最后都化作了浓浓的叹息，真他娘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