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顺势
因为“病秧子”的名号在头上挂了十几年,徐子晋其实是很想一雪前耻的。但他回到崇都之后发现,有这个名号在,自己做很多事情都会方便很多——人们的轻视与同情在某种程度上给徐子晋提供了很多便利,所以徐子晋也就没有给自己的身体状况正名,出去见外人的时候,还会故意装得虚弱一些。
不过在慕容婧面前,徐子晋觉得被这样问伤害到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于是不自觉地挺了挺胸,中气十足地回答:“现在并无大碍了,慕容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慕容婧等的就是徐子晋的这一问——这个方法是她昨天半夜想出来的,咳了一下:“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昨晚梦见徐公子了。”
徐子晋明显没有料到慕容婧会抛出这么一句话来,诧异地盯着慕容婧,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白雪一般的脸颊慢慢布满了红晕,像春天的花,秋天的果,夏天浇在冰碗子上面的那一盏樱桃浇头。
慕容婧不知道徐子晋的脑子里面已经把她的话想歪了,她顶着徐子晋有如实质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坦然一些,接着道:“我梦见徐公子满身是血,一动不动地卧在一名黑衣人剑下——虽然预兆之梦可能是无稽之谈,但是我与公子素来没有什么交集,竟然能梦到公子殒身的场面,思来想去,还是要跟公子说一声才能安心。之前我本以为那梦是公子旧病复发的征兆,但是公子既然说身体已经大好了,那么还请公子多注意身边意外之事、不轨之人吧。”
慕容婧知道这样的说法实在是太蠢了,怪力乱神、荒诞不羁,徐子晋肯定不会相信的。但是徐子晋信不信自己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慕容婧要的只是徐子晋的怀疑而已。只要徐子晋起了疑心,开始注意身边的不寻常的状况,慕容婧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一半。
天灾人祸疾病意外,能够导致徐子晋早夭的因素不外乎是这几样。慕容婧有前世的记忆,知道崇都这几年都平平安安的,没有什么天灾发生;刚才徐子晋又自己证明了身体无恙,应该不会是疾病的问题;那么人祸和意外,只要当事人自己多上些心多留神,就算不能完全规避,也能躲开大半。
只要徐子晋这一世不再早夭,就证明命运并不是不可改变的,只有保住了徐子晋的性命,慕容婧才有可以期许的未来。
慕容婧看向徐子晋的目光中,增加了一丝执着。
而另一边,徐子晋本以为慕容婧忽然提起他的身体状况是为了转移话题,让自己不再追问徐敏达的事情。可是稍微一想,以慕容婧的聪慧,她会拿这样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言来转移话题么?如果是她说的话是真的……徐子晋沉吟了一下,颜家占星术举世闻名,说不定是这位尽得颜家真传的大小姐于星象上看出了什么,不好明着提醒自己,只能用这种方式引起自己的注意。
不得不说,徐子晋这个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慕容婧也想通过星象看看徐子晋到底会不会早夭,但是苦于不知道徐子晋的八字,只能作罢。
殒命么……
呵。
徐子晋自从生下来之时开始就没有一天不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的。阎王爷这么多年都没有能够收了他,他倒要看看是什么觊觎着他这条命,觊觎着他身后的这个位置。
慕容婧见徐子晋凝重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上了心,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多言。
徐子晋向慕容婧道了谢,表明慕容婧让他代为转交的东西他一定会交到颜瞬清手上,也会好好注意不让什么无可挽回的意外发生,说了这些话之后,徐子晋就离开了丞相府——慕容婧所说的意外,他很想去问问一个人。
徐府——
徐敏达正在练剑。
今天早些时候,太医院的院正来给徐敏达受伤的手臂复诊,那位德高望重的名医摇着头,给这个前途无量的习武之人下了“死刑”:“大公子的手臂伤势过重,伤到了筋腱,老夫全力施救也只能保住根本。这条手臂不能做剧烈动作,只能静养,过个三五年之后说不定能稍稍提些重物。唉,老夫无能,只能至此了。听说民间有高人名医,大公子的手臂伤势未必不能有所转机。”
无能为力。
未必不能有所转机。
徐敏达额脑子里面乱糟糟,一直回响着院正所说的话。
徐敏达知道他这条手臂伤势严重,可是没有想到竟然会严重至此。太医院已经是天下医术之首了,太医院的院正要是都说自己的手臂已经无能为力,那么世上还有什么奇人能够医治好这条手臂?
他是个武将啊,三五年之后才能稍稍提些重物的胳膊对于一名武将来说就等同于是废了。废了一条胳膊也就等同于废了徐敏达的前程。而徐敏达此刻最最不能耽搁的就是他的前程——慕容婧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他要还是一文不名的定武侯府义子,到底拿什么去求娶身为丞相嫡女的慕容婧?
女子许嫁就是在那么几年,时间可是不等人的,一旦慕容婧及笄,那么来求亲的人怕不是要踏坏了丞相府的门槛。那时候的徐敏达要还是碌碌无为、一事无成,他拿什么去跟那些求亲的才俊们争?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慕容婧嫁给别人么?
绝不允许!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阿婧就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更何况徐敏达上次还亲眼在东庆寺后山的竹林里看见义弟徐子晋和慕容婧凑在一处说话,虽然他那时没有听清楚他们俩人说了什么,可是那两人的神态却被他真真切切看在眼里,那只冷面狐狸对慕容婧明显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徐敏达自己就是个男人,他当然知道一旦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好奇,所带来的后果会是什么——好奇引发兴趣,兴趣会促使交流,而阿婧那么好的姑娘,徐敏达真的没有把握一旦徐子晋跟慕容婧相熟之后,自己这个狡诈如狐的义弟会不会喜欢上阿婧。
徐敏达每每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坐立不安,恨不得用个罩子把慕容婧与世隔绝地罩起来,妥善地藏在自己怀中,让她的喜怒哀乐都与自己有关,也只能与自己有关。上一世的徐敏达也是这样做的。
可是这一世,毕竟不是上一世了。
一切都重新来过,现在的徐敏达甚至连接近慕容婧都做不到,如今又废了一条手臂,徐敏达仿佛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阿婧。
阿婧……
徐敏达于绝望之中抓起了不离身的佩剑,冲到了院子里面,深吸了一口气,抽出宝剑,摆了一个起手式。
剑锋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寒芒,使人不敢逼视。
身形高大的男子穿着薄薄的中衣,持剑站在院子里。清晨湿润微凉的空气,让沐浴在晨光中的男人,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觉得舒适自在。
徐敏达的动作,由静而徐,徐转急,急更疾,层层铺陈,忽遏忽扬,忽沉忽昂,一时静若处子,端宁不移,一时又动如脱兔,剑走龙蛇。
徐敏达整个人刚健质朴,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平时跟美根本沾不上边,但是在这一刻,他的的确确是美的,因为专注、心无旁骛而美得纯粹。
然而,就在徐敏达的剑势行至最高点的时候,一阵撕心的疼痛忽然从他的左臂传来,疼得男人气息一滞,一口气没有接上,立马单膝跪倒在地,以手中的宝剑杵在地上,作为支撑。
徐敏达咬紧了牙齿,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站了起来,喘着粗气,不服气一般地接着刚才的剑招,又开始舞剑。
不能这样!
绝不能就这样变成一个废人!
徐敏达好像在跟什么人、什么事较劲一般,不要命了似的,挥舞着手中的宝剑,心中有一股郁气无处发泄,纵然左臂疼到几乎麻木,徐敏达也咬紧了牙没有停下来,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手臂并没有被废掉,自己并不是一个废人一样。
所以当徐敏达察觉到身后有人的气息的时候,他想都没想,一剑就挥了过去。
剑锋割破了来人的脖颈,鲜血顺着剑锋滑下,滴落于地,红莲般妖艳。
来人一动不动,任凭徐敏达的剑架在自己脖子上:“义兄的功夫不如从前了。”
徐敏达哼了一声,“哐啷”一声弃了剑,冷冷回道:“我要真是功夫不济,世子现在应该已经身首分离了。”
徐子晋听了也不恼,好脾气地伸手抹了抹自己脖子上的血迹:“那弟真是要谢谢义兄‘剑下留人’了。”
徐敏达心情不好,不想跟徐子晋在这里假模假式地打太极,没好声气:“世子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我这里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