叵测
楚少涵神情便带了些犹豫,不知应该如何对文帝坦言。
文帝久居帝位,早看遍了各色的臣子或者狡诈或者诚挚的表情,此时见到四子这般神色,当下便知道他必然不是通过正常途径得知秦伯侯陈敬的这些私事,他的脸上的笑容沉了下来。
“怎么?有何难言之隐?”
文帝的声音向来冷清威严,而楚少涵向来不与文帝亲近,此刻在他这样的询问之下,心中慌乱,脸上便有了些惶惶之色。
他努力将情绪放平稳:“倒……倒也没有什么难以开口之处,这事是儿臣抓到一个从总兵府里流窜出来的一个丫鬟,是从她口中得知陈夫人的身份的。”
“那丫鬟呢?”文帝问。
楚少涵脑子飞速急转:“丫鬟……因用刑太过,承受不住死在了牢狱中,”许是知道这话有多可笑,他连忙告罪,“都是儿臣的不是,不应该将人拷打成那般。”
文帝冷笑,老四的话处处是漏洞,句句有破绽,从总兵府流窜出来的丫鬟,现任的总兵是汪励,既然汪励入了总兵府,那么往日服侍陈夫人的丫鬟能到了老四的手里?
纵是到了老四手里,难道随随便便的一个丫鬟就能知道主子的私事,别人不知道陈敬,他却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陈敬此人根本就是个狡兔三窟不会冒任何风险的人,像陈夫人这样隐秘的身份,能够知道的人定然不会太多,而府中的丫鬟婆子,既然会知道,那必然是心腹,而能够成为心腹的下人,又怎么可能这样轻易被人抓到?
纵然抓到了,区区的严刑拷打便能让人吐露实情?还被拷打致死,这话也不知是老四想要糊弄他还是蒙蔽自己。
但文帝并不戳穿他,依旧淡着声音问:“那丫鬟可有说陈敬与高句丽的来往可否密切,陈夫人一年来往几次高句丽?”
这些事情楚少涵又怎么会知道,他纵使脑子再飞快的想,也有些编不下去,说话之间便带了些支支吾吾。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楚少涵心中一抖。
文帝猛然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厉声道:“你这个孽障,还不肯说实话!什么总兵府里的丫鬟,根本就是你与陈敬私底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真当朕不知道?从福建千里迢迢的赶回来,你是要看朕是不是被那畜生害了,想要分一杯羹!”
文帝突如其来的暴怒,让楚少涵眼睛猛地一缩,双腿止不住的打颤。
“父……父王…我,我没有,不是的……”他被文帝这样的怒气吓得顿时结巴了起来,这是从小到大文帝第一次真切的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让他这样一个向来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一下子就承受不住。
他想站起来,可脚刚挪动一下,就软倒在罗汉床边。
文帝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抄起桌上茶盏往楚少涵身上砸去。
“你没有?哪件事你没有做?老三去福建的路上,埋伏了死士要取老三的性命,是不是你做的?在福建治理水患的时候,谎称染了疫病,却将夏明彻推出去替你顶罪,是不是你做的?这些阴私的事你做起来到是顺手的很,怎么就没想到旁人?怎么就没想到江山社稷?”
文帝越说越生气,克制不住的骂道:“像你这样心思歹毒的孽障还妄想朕的江山?”
楚少涵眼睛蓦然瞪得老大,抬头看着文帝,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分明他都安排妥当了,分明都是掩人耳目的勾当,怎么会被父王一一洞悉?
“哼!”文帝懒得与他说话,袖子一甩,扔下一句,“滚回府去闭门思过,往后不要出来上蹿下跳,既惹人厌恶又让人耻笑!”
楚少涵额上冷汗一滴滴的往下冒,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回来会是这样的情形,他明明已经将后事都安排稳妥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他做的事情,父王一桩桩一件件都一清二楚?
……
楚少渊骑着马在云浮城中绕着东城穿行了大半个城区,看着东城渐渐的从一开始的兵荒马乱到现在的安静祥和,他笑着对身旁的沈伯言道:“到底还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对于治理城镇上头真是不遑多让。”
沈伯言笑了笑:“全靠三王爷递来的消息,若不是事先知情,猛地遇见这些暴动,想一下子镇压下来倒真的要费一番的功夫。”
楚少渊眼神幽深,半晌才浮出一个笑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太子手底下到底是有些能人异士的,那个詹事府的何成海,他一直没有将此人放在眼中,没料到此人却是个能言善辩,能力卓越的,单看九城营卫司的孙卞容能被他所用,撺掇着上峰将腰牌拿到手中,再策划了宫外的暴动便能知道一二。
若不是因为提前有所察觉,而他的性子又向来谨慎,且提早的与父王将事情说了清楚,怕是父王也要掉进这个坑中。
楚少渊又道:“且,也不全是我的功劳,有些事看似牢靠,但实际上却处处都是陷阱。”
沈伯言蓦然想到了燕云卫,燕云卫都指挥使冯胥昭,副都指挥使王友明,跟统领陈继昌。
这三人看似不合,但实际上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
太子想要用陈继昌来掌控燕云卫,也不知是太子对他太有信心,还是对陈继昌过于放心。
他难道不知道,燕云卫俱都是皇上的心腹么?
不错,燕云卫统领陈继昌确实是卫捷一手提拔上来的,但若是他对于皇上不忠心,即便是卫捷对他又提拔之恩,皇上又怎么允许陈继昌做到统领一职?
太子估计想都没有想到,陈继昌竟然会策反,看陈继昌像是孤注一掷,不单事先将家里人都送回了族里,更是破釜沉舟的将云浮的房产变卖,换了银钱来行贿燕云卫副指挥使王友明,但太子却不知道陈继昌看中了副都指挥使的位置很久了,只等着这一次成事之后,彻底的取而代之。
利用王友明与冯胥昭向来不和,有了王友明搅乱冯胥昭,他陈继昌便能在其中浑水摸鱼,拿到除夕夜后半夜的掌控权。
而说起来,陈继昌的选择即便是给他来看,也是大大的出乎意料的。
沈伯言轻声道:“人心叵测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楚少渊紧了紧缰绳,侧头看了沈伯言一眼:“到底还是人,到底还是会有些弱点的,若真能不管不顾了,这世上恐怕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侥幸跟万幸了。”
他说完,一抽马鞭,扬长便往神机营策马而去。
陈继昌当然是太子的人,陈继昌的野心当然也不止与做个副指挥使,而陈继昌的这一切孤注一掷也好,破釜沉舟也好,为的自然是太子,只不过却让人半路截了胡。
而这个截胡的人,自然就是他。
素朱是个好东西,不但晚晚喜欢,便是连城中的达官显贵们都喜欢,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争相抢购了,而陈继昌作为太子心腹,家中这些御赐之物向来不会少,否者居家迁移的时候,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绸缎拿不回去,要就地变卖了。
一个人只要心中还有在意的事情,就会有软肋,就会妥协,看陈继昌便能知道。
太子若是知道这件事败在了陈继昌那里,想必也会懊恼万分的吧。
……
去了神机营,楚少渊与神机营提督郑荣查看缴获的弓弩。
郑荣将这一批的弓弩让神机营骑兵装备好了,然后一一的示范给楚少渊看。
“这些是老式的,从工部做出来的机弩,而这些是王爷送来的,”郑荣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边的亲卫射向靶子,“这种机弩的射程很远,能够诛杀一千米开外之人的首级,且速度极快,往往一扣机括,便能够杀人于无形。”
楚少渊问道:“与老式的机弩相比如何?”
郑荣道:“自是这一批机弩射程更远,您瞧这里,”他将机弩翻过来,给楚少渊仔细看,“这里有一个瞄准的装置,准头极好,便是一个普通人,没有操练过的,用着这个机弩也能轻易的伤人,而且这种机弩比老式机弩更轻巧,射出剑弩时,也没有老式机弩那般响亮的声音。”
所以说这一批的机弩是被改造过的,尤其适合偷袭用。
楚少渊看着看着,眼底漫出一抹冷凝之色。
若他没有察觉到这些,是不是此刻的云浮城已经被太子掌控了?是不是往后大燕的皇帝就改成了太子来做?楚少渊手指捏紧,眉头皱出川字,到底还是他太大意了。
郑荣见楚少渊脸色不好,他多少也是知道些内情的,只是不好议论这样的皇室秘辛,便笑着转了话题:“其实这批机弩适合在海上作战,虽说海上作战靠的是战炮跟火铳,但是火铳无论装还是放都十分繁琐麻烦,虽然威力极大,但也容易出意外,倒不如这些机弩,臣倒是觉得这些机弩或许可以调到旁的地方来用,放在神机营中,到底还是有些埋没了。”
在其位谋其政,说的大约就是神机营提督郑荣这样的人了,也难怪他没有被太子收买。
楚少渊点头:“这些情形我会禀告与父王,若是能够保家卫国自然是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