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宋井桐从病房出来,居然,天开始下起雪来了。就在刚才,还没有的,只过了两个钟头不到,变幻了另一个模样。雪下得不大,如柳絮随风飘落,纷纷扬扬地往下坠。摊开手心去接,几片细雪落在宋井桐手上,松松软软的,在路边的灯光照耀下显示出别样的色彩。

外边的雪,在雪里走远的人,渐渐融入雪色消失不见。程向阳还站在窗前,目光是她离去的方向。下雪了,又一年要过去了,如此算来,他们从认识到如今快十三年了。可是,却不知,下一个年头,是不是还要等待,或是盼得归来。等得久了,磨练出了超人的平常心,在程向阳自己看来是寻常心,因为他已将这样一件事划入岁月里,在别人看来却不是,而是一件反常的事,就不该花那么多年去守一个不可能。

三十而立,三十岁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像是虞清绝,在这一个月里,被催了不下三次。虞清绝跟他抱苦连天,程向阳却真想,做得到的话,他宁肯找另一个女人过下去,即便对被选中的人很不公平。然则做不到,他做不到除了她以外的人陪伴在自己身旁,做不到是除她以外的另一个女人被冠上程太太的名号,而不是她。

一旦认定一个人,其余的人,就会变成将就。不幸的是,到后来,很多人都将就了别人。不是心上的朱砂痣,也可以相携走进婚姻殿堂,可以共度一生。程向阳不愿成为这许多人中的一份,能走过长长的红毯来到自己身边的,非她不可。

在宋井桐走后三分钟不到,虞清绝跟闻凯宏出现在医院。电梯门关上之际,通过未关合的缝隙,依稀见到熟悉的人影,背影和侧脸何其相似。闻凯宏以为是错觉,但是推门而进,看见穿着单薄站在床边的人时,并走过去沿着遥望的方向望去时,确定绝对没有走眼。

孽缘呐,铁定是上一世欠了人家的,这一世必须拿深情来偿还。闻凯宏背身,倚着洁白的墙壁,余光正好能扫视站在窗边的人,“阳子,你是哈巴狗么,给你点甜头,你就什么都不顾,乐颠乐颠舔着个脸追在人家屁股后头。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想也不用想,铁是一番沉默,每次都是这样,说了几百次都这样。

虞清绝不参与其中,对闻凯宏抛过来的眼色视若无睹。特意回了一趟以前住的公寓,自打毕业之后,有了另外的房产,那处地方很少回去。这一趟,虞清绝带来了衣服,眼见入冬了,他挑了几件衣服过来,顺手捞了条围巾。衣服还很新,放在柜子里有的连牌子都没拆,真是奢侈。

暖气还没开放,外边飘着小雪,窗户是打开的,整间病房也凉嗖嗖,冻得刺骨凉。虞清绝皱眉,搭了件外衣给程向阳披上。见状,闻凯宏调侃,“不知道的,以为你两是一对儿呢。”大学期间就住在一起,不懂得的,真以为这关系匪夷所思,非同寻常。

默契十足,没人回,还遭了虞清绝的白眼。当程向阳回到床边,看见那露出纸袋的围巾时,情不自禁拎了起来。有别于精针细活勾勒出来的围巾,这一条针脚不齐,漏针漏洞,模样一点也不精致。物在,人远了。

虞清绝还捎来了晚餐,五菜一汤,足够三个人吃。为了照顾程向阳,菜色都是能够用勺子勺起来的。吃着,虞清绝交代,“明天晚上我就不过来了,晚饭这事儿宏子你多费点心。”被点名的人抬头,咽着食物,问什么事?意思是,明天怎么就不来了。没有多大的激情,只四字,不就那事。

程向阳放下勺子,可能是今天饭菜不对胃口,总是不舒服,吃不下,“又哪家的?”闻凯宏也在等着,八卦兮兮的。虞清绝却拧眉,看样子,又是上次的姑娘。出身书香世家,家里几代人都是大学教授,姑娘也在大学任教,家教好,举止言谈大方得体,足够与虞家这样的家庭匹配。

到了这样的年龄,人家姑娘也不差,家里安排相亲,次次都很顺从,跟虞清绝相处时,倒也合拍。有些事,绝口不能提的,是成人相处的法则。明眼就能瞧出,那姑娘应该有故事,不能深究的故事。这座城里,哪个人能没有一些不能分享的事呢。

虞清绝聪明地装作不知,加上明晚的一次,统共见了五次面了。他们相处起来并没有多大的欢喜,无论表现得多好,说白了,应付家里人而已,不过是例行公事,走个流程。时日渐久,互相都明白,应付不了多久,走一步看一步了。

人可以有很多种活法,或绚烂,或黯淡。婚姻也有很多种形式,可以接受搭伙过日子的,就不要去央求投入情感;必须要有情感才能组合的,就不要凑合。恰恰,虞清绝是前者,对方的过去忽略不计,如今也是前者。互相可以勉强的人,若是走到逼不得已捆绑在一起的地步,亦会如这般,相敬于事,绝不会砥锋挺锷。

这条路,平平无奇,一头到底。路上是怎样的风景,虞清绝都看透了。因而,上一次自家兄弟问他有没有感觉时,虞清绝都觉得可笑。活了三分之一的年岁了,哪儿会遇见一个人就轻易怦然心动的?关键是,虞清绝现实啊,如姑娘所说,要是走到那一步,请多指教,但也只是请多指教。

不需言明的术语,彼此达成共识。好在,同样不是麻烦好事的人,这也就轻松多了。即便在未来的日子里,不会觉得,他们的开始是谁欠了谁的,公平得很。这样的一种形式,的的确确地存在。无法评断是非对错,各事各物皆有万千姿态,谁说得准什么才是正确的标准?

无辣不欢,闻凯宏吃不惯清淡,动了几下筷子便了事。翘着二郎腿,悠悠荡荡的,“我们大哥不是让老太抱上孙子了么,一个还不够她折腾,还有空管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闻家二老不催闻凯宏,他就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一样。

聊起不快的事,食欲陡然减了。虞清绝也搁下筷子,一桌的菜几乎没怎么动。早知是这样,应该揣一瓶酒过来的。见着虞清绝不悦,闻凯宏这家伙忒不厚道地笑了,虞清绝瞪,“我大哥?这安排就有他一份。”是个人就不会喜欢事事被人安排,虞清埘倒好,掺上一脚,非想让这事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

要说这人也真是奇怪,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但总是喜欢强加给别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极少数可以做到。当初,虞夫人不喜欢叶柳,强迫虞清埘去认识别的女生,那会儿,虞清埘可是半点不从。风水倒转,光阴轮回,虞清埘却把这样的事压给自己亲兄弟。

闻凯宏爱看热闹,放声大笑,无不是落井下石。反正,闻凯宏没有这样的烦恼,嘲笑也不会报应回来。闻凯宏忽悠,“阳子,既然三子这么忙,不如这段时间你让我帮你管承源,等你好了再给回你,我们也别阻了三子的人生大事了。”

主意算盘全打在这了。闻凯宏讲得没错,不懂的都以为程向阳跟虞清绝关系不寻常,有一腿。确实,程女士来医院探过儿子之后,工作没让停,伤着都让处理文件,处理承源事务。苦的累的倒是崔特助,几边来回跑,倒霉蛋儿一个。程女士那话说得也挺有理的,她说,程向阳伤了是自己闹出来的,命都不要了,那干脆多干些活把剩余的价值榨干算了。如此一比较,虞清绝真是比亲妈还好,不仅帮忙承源,而且还嘘寒问暖,可不是好到无可挑剔了嘛。

闻凯宏兴致勃勃地等回复,只等来很受挫的一句话,简直是没有人性。“你没这能力。”得得,没天赋没能力,不强求。但也难怪了,欠下的债总会有果报,不是自己报应回去,就是别人帮自己报应回去。闻凯宏突然很坏心地想,之所以程向阳在感情方面备受折磨,那是理所应当的,谁让他屡屡摧残自己,摧残这幼小的花骨朵儿。呃,形容得不太对。

虞清绝跟程向阳讲一些公事,闻凯宏也插不上嘴。计谋计得好,展露出来的是与日常完全颠覆的面貌,运筹帷幄,志在必得。闻凯宏的确不是征战商界的料,照如今态势,光是这两人就能把自己扒皮吃光,骨头也不吐,别提外边的洪水猛兽了。

闻凯宏百思不解,既是如此的有谋有略,呼风唤雨的人物,怎地就搞不定一个女人呢?他打断了两人,却是风言风语的无关紧要的话,把虞清绝气得火冒三丈,正谈着正事就那么地给终结了,而且纯属吃撑的尽给人添不愉快,“阳子,你说是不是因为在商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就得拿去些什么?比如,你这多舛的缠绵悱恻。”

这张嘴吐不出象牙,说的话气人而不自知,一下两人都得罪了,“阳子,要是三子也结婚了,就剩我跟你了。不知道我们两谁留到最后,不过我想,应该是你。”毕竟,闻凯宏是跟谁都无所谓。

两人暂且放下公事。虞清绝笑了,文质彬彬的,但隐隐总有老奸巨猾的感觉,让人暗觉诡异。虞清绝低头,目光向手背,转动着指环,似笑非笑,“不然,来打个赌好了。”像那年的赌。很久没这么玩过了,偶尔这么一次,真还蛮有趣,蛮刺激的。况且,现在的难度,可加深了一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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