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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暗夜枪击

他的同伙插进来,猛推灰夹克,骂道:“你他妈的上茅房也不擦擦嘴,满嘴喷粪!你妈怎么教你的!”他的话还没落音,穿夹克的人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但另一个黑西装冲过来,抡起匕首刺进他的腹部。灰夹克喊叫一声栽倒在地上,一条腿伸向空中,瑟瑟地抖着。

他年长一点的同伴大吃一惊,放下皮箱去扶他。但他再一回头,发现身边的箱子不见了。他吼叫了一声,猛地从怀里抽出一把手枪。周围的人恐慌地向后退去。只见人群后面,一个黑西装提着皮箱向远处飞跑。他举起手枪喊道:“你他妈的,快站住!”

沙传泰没想到一个行动会安排得如此精密,那个混蛋在电话里一再向他保证这一点。他只觉得脑子里轰轰地响。被那个混蛋轻易言中,并且指令他的下一步行动,都使他的心里有了一股乱纷纷的怒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腋下抽出手枪,手臂刚伸直就扣动了扳机。

震耳的枪声使周围陷入平静。灰夹克怪异地张开双臂,在水一样宁静的夜色里向前跃起,无声地扑倒在地上。手枪顺着光滑的地面滑了出去。

周围惊恐喊叫的人退得更远了,退到墙边向这边看着。

沙传泰和杨和平跑过去的时候,血腥气正在周围弥漫开来。两个人的血正如蜿蜒的蛇一样从他们的身子底下漫延出来,并在路边汇集在一起。沙传泰在被匕首剌杀的黑西装身边停下,他的身体正逐渐松驰下来。他弯腰在这个人的颈部摸了摸,一点脉博也没有了。另外一个则一望而知,子弹掀去了他半个前额。

沙传泰并不知道在离此地不远的省公安厅机要室里,一个大人物会听到他的枪声,否则的话,他宁可用别的办法。

他扭头对小杨说:“去叫车叫人!快去!”

杨和平转身就跑了。沙传泰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他似乎很乐意离开现场。

沙传泰从口袋里找出半截粉笔,画出手枪所在的位置,然后用手绢裹着枪管捡回来,放在死者的身边。他向周围看了看,围观的人都躲在远处的屋檐下和大树旁。他自己正处于一片树荫的底下。他想,也只好这样了。他把死者翻过来,按照搜索的程序,仔细搜查他的口袋。最后在他的内衣口袋里,找到一枚白金戒指。

戒指如同一条盘起来的龙,张开的龙嘴里含着一粒小小的红色钻石。一切都如那人在电话里描述的那样。他用刚才包枪的手绢裹起戒指,小心地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两辆蓝白色相间的警车呼啸而来,尖叫着停在路边。沙传泰站起来,向跳下警车的人挥挥手。他不想多说话,他觉得胸中憋闷,眼前更是冷飕飕的一片黑暗。他想他终于跨过了某种界线,并踏进他人生的最黑暗之处。他明白,他迟早有一天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更多的警察涌到了现场,他们把围观的人赶到路边,熟练地拿出照相机和皮尺开始勘查。

沙传泰向跑过来的杨和平点点头,说:“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打个电话。”

他在不远处一家通宵营业的小邮电所里找到电话。他走进电话间,紧紧地关上玻璃门。他先往局里打了一个电话,汇报了刚才发生的事。他知道电话的那一头正有一台录音机在录下他的每一句话,所以他谨慎地选择词句,这使他既紧张又厌恶。每次给那个混蛋帮忙都使他感到紧张和厌恶。随后,他又拨了一个电话,过了几秒钟,那边传来妹妹的声音:

“哥,是你吗?”

“是我,”他说。妹妹好听的声音就象一支清凉剂,使他压抑的心情变得轻松和舒畅起来,刚才的紧张和厌恶,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哥,你真是的,”妹妹在电话里埋怨,“瞧,都四点半了,你叫我老是作恶梦。”

“我忘了时间。”他说。他的声音柔柔的,嘴角闪着微笑,“阿静,接着睡吧,我不回去你别醒。明天,不不,就是今天,我休息。”

“好,我接着睡了。你早点回来呀,好吗?”妹妹最后说。

“好。”他轻轻挂上电话,好像怕惊扰了妹妹的睡眠似的。他又等了一会,才开始拨打第三个电话。电话立刻就通了,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喂,是你吗?”

他的眼里射出了凶光,“那个白金戒指,”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拿到了,混蛋!”他砰地一声挂上了电话。

一一

仅仅过了十五分钟,这件事就被人紧急传递到货栈街的另一头,并且被演绎成大队警察在全市撒网围捕,开枪打死了四五个人,还抓了许多人。差不多可以说,这个城市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这里,并最终被传递到一个女人的耳朵里。

这里处于货栈街的末端,再过去就是成片的厂房和零星的菜地了。这里原本是一间大仓库,年代相当的久了,据说是日本人统治时期建筑的。建筑业里有这样一种说法,一栋建筑如果老得有点历史了,就比新房子还要结实。这种说法至少在这座仓库上是正确的。

现在,这座仓库已被改建成上下两层。下层是一间服装加工厂,宽敞的车间里,摆满了一百多台各种牌号的缝纫机、熨烫机。白天时,约有两三百名女工在这里工作、忙碌、奔跑、嬉笑、甚至咒骂。她们从来没有去过上面那一层。她们顶多认为上面是仓库或者办公室什么的,绝不会想到是一个被称作“公司”的势力很大的黑社会组织的总部。

这个组织并没有什么比较正式的名称,只是组织中的骨干分子自称为“公司”。这是因为他们在组织里被任命为“大经理”和“小经理”的缘故。

他们的组织方式虽然古老,却十分安全有效。那就是:只纺线,不结网。一条线远至千里,中间却没有横的关系。每个大经理都分管着“公司”某个方面的业务,他的下面管辖着几个小经理。小经理的手下则是几个或十几个管辖不同地区或不同行业的伙计。伙计的下面则是若干个酗计,这使他在这个地区里有了某种势力。而每个酗计都有一帮小兄弟,他们才是最基层的一群人。

这些小兄弟并不知道上面还有一个多么庞大的组织,只以为自己有一帮要好的哥们儿,大家都在想办法赚点外快。他们都服从于酗计,因为他总能找到有油水的买卖,并在紧急的情况下能为弟兄们出力。例如,当某个小兄弟急需用钱的时候,酗计会毫不犹豫地借给他。或者当他意外栽进警局的时候,只要他不乱说,酗计就会照顾他的家人,甚至能使他在监狱里或劳改农场里受到照顾,保证不会受人欺负。最了不起的是,酗计甚至有办法使他获得提前释放。他们都相信酗计有一个相当硬的后台。对于酗计来说,这个相当硬的后台就是伙计。这个伙计可能是个售货员,可能是个司机,也可能是个别的什么人,但对于酗计来说,他总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直到小经理这一级,才能感到确实有一个组织存在,但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领导这个组织,他们就不清楚了。他们和所有的伙计、酗计和小兄弟一样,只知道在老百姓中间流传着一个被人叫做“七哥”或者“西哥”的大老板的故事。

这种组织方式的最大好处就是安全,无论发生任何意外的事都不会波及到最高层。出了事,只须拆开其中的一环就行了。

只有到大经理这一层才了解所有的秘密,并且知道,在他们之上的就是那个女人。

她叫林希湘,但这个名字从未被人挂在嘴上。大经理们只是称她为希姑。当地方言对这个称呼发音不准,故有“七哥”或“西哥”的说法。所以是“哥”而不是“姑”,是因为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大老板会是女人。

当关于警察开枪杀人的消息传到这个服装加工厂的楼上时,林希湘正怀着重重的疑虑和公司的大总管蓝子介坐在一起。

林希湘今年三十八岁,但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出头,她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睫毛很长。当她高兴时,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闪着无穷的女性魅力。发怒时则眯成黑森森的一条缝,令人不寒而栗。她的身高中等偏上,苗条而又结实,肌肤细嫩丰腴,使人一见之下便有抚摸一下的欲望。若说人生难测,林希湘恰是因为她的美而被逼上这条路的。

蓝子介坐在希姑对面的沙发上,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摊开着厚厚的帐蓖一个很大的黑皮笔记本。在他背后的墙上,挂着全释全市的地图。十几年前,当公司还只是一个十几个人的小团伙时,蓝子介是这个小团伙的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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