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梦里

“这天气可真是邪门,从开春到现在,竟然一滴雨也没下。”

“可不是嘛,也不知是不是什么地方有冤有屈,老天爷降下灾来了。”

夏浅枝坐在一片树荫下玩九连环,小手捏着一扭一扭看起来格外认真,其实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听一墙之隔的两个型尚聊天上。

一个说:“幸亏今年平阳城里开了官米铺,虽然卖的米成色差点儿,但是价钱还跟往常一样。要不然就只能买那些商米铺的米了,贵的要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吃不上饭呢。”

另一个说:“听说全国都是这样的,地里几乎颗粒无收,老百姓只能指望着官米铺,再穷的,能一天领一顿救济,好歹饿不死。熬过今年就好了。”

第一个又说:“也是圣上英名,不然恐怕那些灾民都要一路逃灾,要是跑到平阳城来,咱们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县主,冰粥做好了,配着甜瓜吃一点吧。”暖衣拎着食盒从外面走进小院儿。

墙那边又说:“苦也只是苦了老百姓,你看人家贵族世家,该怎么享受还是怎么享受。”

另一个就说:“行了,快别说了。咱们走吧,让人家听到,可没咱俩的好果子吃。”

暖衣见夏浅枝没动,干脆让寒衣把小桌支在树下,她把食盒里的冰粥瓜果点心一一摆上。

虽说非礼勿听,夏浅枝头一回听墙脚,还觉得挺有趣。她放下手中的九连环,舀起一勺冰粥放进嘴里。大概暖衣担心她肠胃弱,冰粥里并没有冰,只是凉丝丝甜津津的,清淡爽口。

她吃掉大半碗,又吃了几块甜瓜,放下碗勺示意吃好了。就见暖衣将她吃剩的东西好好的收在食盒里,准备拎出去。因为今天听了两个型尚说话,夏浅枝不知怎么心里一动,问道:“这些要丢掉吗?”

暖衣楞了一下,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剩下的粥自然是要丢掉,而那些瓜果则常常是她们底下的小丫头分着吃了。

因为夏浅枝年纪小,用的碗碟餐具都很小,粥或饭剩下碗底也只够别人再吃一两口,实在没法处置。但是那些点心瓜果,因为都是提前弄成小块,她吃多少碰多少。没碰过那些,扔掉可惜,庄嬷嬷就让这些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丫头们分着吃了。

这种做法在大户人家里并不稀奇,既可避免浪费折损福气,又可以笼络人心,何乐而不为。只是夏浅枝还小,暖衣怕把这个说给她听,她心里不舒服。

“县主吃剩的点心瓜果,老奴都自作主张赏给那帮丫头了。”庄嬷嬷做完针线从屋里出来,正赶上夏浅枝那一问,见暖衣嗫喏着说不出话,就主动过来解围。

不浪费是好事,这有什么可遮掩的?夏浅枝不太明白,看着暖衣有些犹豫:“你要是不喜欢,不吃也行呀。”就算自己是她的主子,吃别人的剩饭,心里肯定不痛快吧……

暖衣的双颊涨得通红:“县主赏赐,奴婢高兴都来不及呢。奴婢打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到县主身边之后,才知道世上有这么多新鲜吃食呢。”

庄嬷嬷看得直笑,牵住夏浅枝的手带着她往屋里走:“暖衣是怕县主知道,嫌弃她们呢。”

夏浅枝被庄嬷嬷领着在屋里走了几圈,才恍恍惚惚的好像懂了。庄嬷嬷算着她走完九十九步之后,给她备下午睡的东西。她爬进薄被里,庄嬷嬷就坐在一旁,慢慢的给她摇扇子。

她知道心疼人,不愿意庄嬷嬷一直给自己打扇累着,上了床就闭眼。

庄嬷嬷以为她真睡了,又扇了一会儿,就叫寒衣暖衣进来,低声道:“咱们县主早慧,家里又是这样,以后县主问话,不拘什么,照实回答就可,不必遮遮掩掩的。”

寒衣暖衣轻声应了,庄嬷嬷看着夏浅枝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儿,忽然低声叹了口气。

在那声叹息中,夏浅枝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母亲的名字。她在心里也跟着叹了口气,她想,出门前总觉得一个月太短,怕时间不够来不及找到红衣。现在红衣在侯府了,她又觉得一个月实在太长太长。

也不知道他在府里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

梦里,十三岁的红衣骑着高头大马踏花而过,她等在侯府门口,不知怎么换上了出嫁的衣服。他沉默地朝她伸出手,目光是一惯的冷峻幽深。

夏浅枝掀开盖头,愣愣的问:“状元呢?”

红衣道:“没有状元,只有我。”

夏浅枝放了心,握住他的手翻上马背。有他就够了,足够了。

“县主,县主……”

她睡得天昏地暗,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烦躁的挥了挥手。叫她干什么,她要成亲了呢。

庄嬷嬷看着半睡半醒间闹脾气的小姑娘,轻轻拍着她的小被子:“县主,醒一醒,法事快开始了,咱们该准备啦。”

梦境与现实逐渐重合在一起,夏浅枝睁开眼,没有夫妻对拜,没有洞房花烛,没有红衣。她是五岁的乐安县主,她捡到了三岁的红衣,他现在在侯府里,还不认识她。

庄嬷嬷趁她醒盹儿,帮她穿好衣服鞋子,拧了帕子给她擦脸。两颗温热的水珠趁机渗进帕子里,她转了转眼珠,张开胳膊要嬷嬷抱。

也许一切都会和前生不一样,也许他不会变成前生那个只看得到自己,只听自己的话的红衣。但是没关系,她还是对他好,陪他一起长大,为了前世八年相伴的情谊。

法事盛大,耗时长,步骤繁琐。夏浅枝合掌为自己与红衣许下美好祝愿,为母亲献上经文纸钱。因为五岁外表下,内里是十五岁的性子,看着比七岁的夏清荷要乖巧郑重多了。

总算是把出门时在半路上胡闹的印象在老妇人心里挽回了几分。

只是五岁的身子太稚嫩了,一天法事结束,夏浅枝累得不想走路,趴在庄嬷嬷背上很没出息的让老人家背自己回小院。

庄嬷嬷的身体很好,前世要不是因为疫病,夏浅枝觉得她一定可以活到自己成亲生子,说不定还能见到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她搂住庄嬷嬷的脖子,把脸贴在嬷嬷背上蹭了蹭,暗暗道:嬷嬷,感谢上苍,这次我们都要好好的活很久。

“嬷嬷,县主跟您撒娇呢。”暖衣见夏浅枝在嬷嬷背上累得迷迷糊糊,掩着嘴巴低声笑道。

庄嬷嬷唇角含着一个温柔慈爱的笑意,难得没有责备暖衣没大没小。

主仆三人回了小院,寒衣一脸焦急的跑出来,见到睡在庄嬷嬷背上的夏浅枝,赶紧放轻了动作:“嬷嬷,府里来人了。”

庄嬷嬷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寒衣见她误会,赶紧摆手:“不是侯爷,是县主前几日捡到的那个娃娃。”

夏浅枝自然没真睡,听到红衣的消息,赶紧揉揉眼睛做出一副睡醒了的样子。庄嬷嬷放她自己站好,她刚站稳,就从里屋冲出来一个小家伙抱住了她的腿。

夏浅枝摸摸他的脑袋。总觉得他比那日在街上捡到的时候还瘦弱了许多,难道侯府里的人不听自己的话,没给他饭吃?

“嬷嬷,这孩子的爷爷没治好,过去了。”从侯府里来的小厮小声跟庄嬷嬷交代着这几日的事,“府里帮着发丧,陪了副棺材板,已经将人入土了。”

庄嬷嬷皱着眉头,觉得这爷孙俩有点儿晦气,有些后悔那日在街上没有拦住夏浅枝插手此事:“这件事一会儿我亲自去跟县主说。然后呢?怎么把这孩子带过来了,他不过是县主随手在街边救的,县主好心,他难道不知图报,还摆起主子的架子了?”

“没有没有,嬷嬷误会了。”小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爷爷去时也嘱咐过,咱们县主是他的救命恩人,让他一定要报答县主对他们爷俩的恩情。但是那老头子死了之后,这孩子一直不肯吃东西,谁劝也没用,就一个劲儿的念叨要找小姐姐。饿了两天多了……奴才实在是怕咱们好不容易救下来的又给饿死了,没办法,只能带过来听听县主的安排。嬷嬷放心,县主要是不耐烦见他,奴才立刻把人拉走关到侯府柴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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