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谁戏弄谁
五名魁梧的武夫将华云团团围住，华云不叫也不闹，一切仿佛就此定格。那武夫原是司马府上的护卫，身手不错，这次充作司马懿出门远游特意带来的打手。
司马懿眯了眯眼，悄悄地端详这个外号名叫“小神医”的华云，但见对方苍白了面色，死死地瞪着他，身子僵硬得动也不动，便知她确实被自己吓坏了。
——可他明明不过是吓唬她而已。
司马懿摸了摸下巴，无趣地心想：坏了，是不是不该冒然地捉弄她？
他转过头，疑惑地问他身边的一名护卫，纳闷道：“在下看上去很吓人么？”
“先生，他还是一个孩子，您实不该这般吓……他。”他身边的一名护卫神情拘谨，把“唬”字咽回肚里，委婉地回答，“您便是热情待人，恐怕别人也会觉得不妥的——此事先生不是经历过了数次么？还不如……”
“为甚么？”司马懿认真地看着那名护卫，“在下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甚么她反倒对懿那般畏惧？难不成真的是因为……”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许是想到了甚么，神色倏地阴沉下来。
华云身子抖了抖，鞠个大躬，结巴道：“先生，您误会了……”
“误会甚么？”司马懿故意地转过头去——他身子不动，脑袋完全转到了背后，如同狼一般脑袋直接转向后方，而身体两肩不动！
他这一转头，顿时惊坏了酒馆里的众多醉客，包括华云。
醉客们的酒也忘记喝了，个个张大了嘴巴，有意无意地窃窃私语，却偏偏教旁人听得清清楚楚——那些人小声道：“你们瞧一瞧那人的面相，不正是‘狼顾之相’么？此人狼心狗肺，心术不正，大伙儿莫要理他！”
华云倒吸了一口凉气，瞪了瞪光顾说出风凉话的醉客们，心里却想：最好别跟鬼酒们较真。她盯着司马懿，忽然镇定下来，从容地拱手，朗声道：
“司马先生，您何必捉弄云？”
司马懿挑高了眉头，等待华云的反击。
华云道：“市井之言，勿要当真！小子并不是畏惧先生的‘狼顾之相’，而是暂且不想离开此城！”她大胆地说出了“狼顾之相”这四个字，众人只觉一阵窒息，齐齐地看向司马懿，期待而害怕地等待司马懿的狂风暴雨。
却听司马懿平平静静地询问：“你也听过‘狼顾之相’么？”
“小子听过。”华云不见一丝慌乱，“拥有狼顾之相的人，谨慎多疑，心怀不轨！司马先生既然生得狼顾之相，想必被重视面相的人说成是一个有野心、狡诈的人罢？”她快速地说完之后，立即故作感叹：“可惜……云却不信！”
“你不信？”司马懿饶有兴趣地问，“为何不信？”
“云不信司马先生是一个狡诈之人，虽然狼顾之相的人多有野心，然而也有……辅帝之志！”她顿了顿，终究没敢把“帝王之姿”说出口，“……虽说只是传闻，却也不得不信，因此，云有何怕之说？”
“哈哈哈哈……”司马懿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指了指华云，痛笑不已，“你这小子，可是头一次有人这么说懿的，权且当成是赞美罢——唔，如此说来，懿便更不能放过你这小子了……来，来，来，懿也不敢轻视你是一名医师，这便去司马府一趟，让懿向你好好请教请教，如何？”
——什么？还得再去司马府？华云的小脸倏地惨白了：她历经千辛，甚至痛离最亲密之人，来到这许昌城可不是为了去司马府，而是……
“云哪也不去！”华云低低地喊出了声，“你莫再迫云，否则……否则……”
“否则甚么？”司马懿侃侃地望着她，忽觉自己特别喜欢戏弄对方。
华云咬了咬嘴唇，跺了跺脚，轻声道：“不行，云有事儿，真的不能离开……”
“甚么事儿？你且说出来，指不定懿能帮得上忙呢？”老实说，一名地位不高的医师三番四次地拒绝了司马懿的邀请，令他不得不心生好奇之心。
华云变脸数次，终是叹道：“云来许昌县，是为了寻人。”
司马懿道：“何人？”
华云低声道：“云是来寻师傅的……”
“你师傅？”司马懿一个激灵，惊讶地细看她，“是了，是了，你的师傅……你的师傅不就是华佗？他可是个神医哪……”不愧是神医之徒——刚才他怎么没发现，原来华云坐下的椅子旁边还有一个蓝色的小小包袱。
“是的……”华云垂头，并不为自己拜有一名神医而高兴。
司马懿心下了然，他恍然地想起，数日之前他听说一段传闻：谯县神医华佗身为北方最强的诸侯曹操的侍医，由于数次违反曹操的召集，引起了曹操的反感，被曹操下了令，逮捕了他的全家，说要关进许昌大牢，还要对他单独地严刑拷问！
——等一等！全家？他？咦……
司马懿猛然抬头，再次打量眼前年纪不大的少年。半晌，他内心掀起惊天波澜，却语带怜悯道：“你是华神医的关门徒弟，你是怎么逃过……”他突然记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前世，华佗被抓，全家被杀，由此说明华云也会过早殒命，而曹操却因头疾而遗憾逝世——倘若华佗不死，曹操会不会活得更久？
前世他耳闻华佗之名，今世他幸遇神医之徒，且看在他与华云曾经有过交情的份上，他忽生同情想要帮助这小家伙一把——司马懿表示：他是稍稍地好奇，假如华云给他带来祸事，他决计果断地遁走，才不想惹麻烦上身。
华云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反问道：“先生，您已经知道了……？”
“懿也是偶然听闻，那消息还没传开哩！”司马懿仰头大笑，摇头晃脑，丝毫不顾周围的惊诧，“你别害怕，懿识得你，自不会害你……懿对你充满兴趣——江东传有一首歌谣，你想听么？
‘江东有位小神医，一身医术尽传承；少小离家为医师，年纪不大却知事。
一次对人口呼吸，救得溺水小儿郎；二次被拐去北上，小巧包扎救四方；
三次误食有毒草，却使师创麻痹药；四次寄住师兄家，识药提供作《本经》’。
——这歌谣，指的便是你罢？”司马懿瞥了华云，奇道，“——咦？你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懿说错了甚么？”
华云红了眼圈，只管轻擦眼眶，没有说出那些歌谣的真正来历——大抵与她本人无关，顶多只涉及“寄住师兄家，识药供《本经》”而已。
阵阵的酸楚涌上了她的心头，她记得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便躺在一张榻上看见师兄吴普担忧的面庞。一番混乱的对答后，她才明白自己的灵魂穿越时空来到了三国，寄居在一个十二岁女童的身上，而女童则因掉坑而丢了性命。
那女童，便是华佗的关门徒弟。
那女童名叫华云，生性聪慧，小小年纪医术精湛，颇有名气，被称为“小神医”。
为了好好地生活下去，并且不辜负“小神医”的名号，她花了两年的时间，结合现代的医学理论，不要命地苦练医术，终于继承乃至超过前身的医术水平。
然后，她再花了一年的时间完全地适应了古代的生活。
期间，她收获了一份完整的亲情：
她的师娘不计前嫌，重新接受了她——师娘之子华沸曾和华云游玩，误食毒草而死去，致使华佗创出麻痹药，师娘触景伤情，华云只得寄居江东的师兄吴普家；她的师傅不辞辛劳地栽培她，教她识字、针灸与辨药——华沸夭折后，她的师傅数月去一趟江东，只为探望她；她的师兄待她如同亲生哥哥，护她、育她、养大她，教她明理是非……
一来二去，她和她的师傅、师娘、师兄们处得极好，她的师娘甚至多次书信，说她当年太过冲动，邀她再搬回谯县来居住……
往事历历在目，华云听不清司马懿一遍又一遍地呼叫她，只觉两眼渐渐地酸涩，酸涩极致处，猛地被胳膊撞了一下，这才晕晕糊糊地回过神来——只见茶馆里的客人差不多跑光了，原因是门前站有一群军士。与此同时，司马懿低呼了一声。
——怎么回事？华云正在疑惑间，却听门口有人莞尔道：
“司马先生，风痹病都得了七年，该好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