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死殉国难
“琬儿,带上你母后和皇子们走,其余妃子和公主,赐,白绫。”
苏琬震惊地看向皇帝,后妃和公主们更是哭成一片,群臣心有戚戚,虽有些不忍,但终究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如果是赐死皇子,也许他们还会有意见,但是后妃和公主,在他们心里确实是没那么重要的。
皇帝会做出如此选择,是理智,也是现实,在场的官员超不过十五个,能参见皇帝婚宴的基本上皆是国之柱石,人数本就不多,有的归降燕王,成为逆臣,有的被燕王当作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如今剩下的就是这十几个了,忠心自是不必说的,既是要另立朝廷,以图东山再起,那么怎么能不给太子留下几个有用之臣。
但是妃子的人数太多了,且说实在的,她们的存在并没有什么用,只会是拖累与负担,更会暴露目标,引起敌军的注意,反而增加他们西逃的困难。
至于留下皇子,皇帝也是考虑过的,留下多一位皇子便是多一个可能性,便是西边朝廷立不起来,等皇子长大了还可以徐徐图之,总有光复大秦的一天。
后妃们哭得十分凄惨,直喊陛下饶命,软糯可爱的小公主们也是声声哭喊着‘父皇’二字,皇帝却是巍然不动,神色没有片刻的动容,冷峻而无情。
“国难当前,你们是朕的妃子和女儿,当以死殉国,乱军杀入宫中,必会淫辱于你们,朕何忍心,你们皆是金枝玉叶,断不能被乱贼轻贱,损我大秦最后一丝气节,为千秋史书所耻笑,何惧一死,死就要死得壮烈……”皇帝将三尺白绫扔向众后妃那边,目光冷清,犹如一滩死水。
他做了最后的决断,将一切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他不在乎史书对他的评价,暴君也罢,亡国之君也好,那都是他死后的事了,他管不了这么多,但占有欲偏执如他,绝不会留他的女人和女儿被人淫辱,或者沦为奴隶的,且他的心里隐隐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晦心思,他不愿让叶蓁知道他曾经有那么多的嫔妃,死了也好。
妃子们哭作一团,她们也怕乱贼,可是她们更怕死,无论如何活着就是希望,她们对皇帝其实也没有那么忠贞就是了。
“父皇,一定要如此吗?”苏琬看着哭得那么惨的后妃和不是很亲的妹妹们,有也些不忍了,“父皇,就是不让她们进秘道,至少放她们出去,至于能不能逃,全靠她们的命,也不行吗?”
皇帝摆摆手:“你是朕众多儿女中最果决的一个,你应该知道她们一旦被抓会如何,她们受得了乱贼的酷刑吗?”
苏琬脸色煞白,她很清楚,受不了,刑讯对女子有多么残酷她是知道的,饶是铮铮硬汉都会弯了腰,何况这些人养尊处优,细皮嫩肉,只怕都不用动刑,她们就会乖乖招供,将建章宫秘道之事全都交待得一干二净。
“动手。”
皇帝一声令下,三十几个后妃,外加四个公主,最大的年莫十二岁,长得亭亭玉立,含苞待放,最小的五岁,懵懵懂懂,长得精致可爱,如玉雪团子,全部被侍卫拖到后面的偏房去,那里的房梁很高,也很坚实,足以承受这么多的重量,当然皇帝还给了她们另一种选择,喝毒酒。
问为什么不直接在这里弄死就好?
这个地方他要等着和叶蓁相见,当然要干干净净,他们之间插入了太多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到了此刻,他要安安静静地见她一面,在只要他们二人的空间里,他知道叶蓁一定会来见他的,苦心筹谋到如今的局面,叶蓁怎么会不亲自来验收成果?
偌大的建章宫瞬间安静了,后妃们的哭喊声破碎在风中,其余人心中戚戚,忍不住一阵悲凉,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原本还如此鲜活的人,顷刻间就没有了,许多大臣本也是偕带自己的妻子入宫的,但现在很明显,皇帝不会允许他们将妻子一同带走,他连自己的后妃都杀了,大臣的妻子有皇妃尊贵吗?
明显没有,他们哪有脸提出这样的要求?至于他们的妻子在乱军闯宫会遭遇什么,他们已不愿去想。
皇帝开了秘道,这条秘道是建国之后,他有感于顺帝全追捕诛杀的教训后所建,为的就是以防今日之变局,全天下只有他一人知道,所有参与修建的工匠全部被他灭了口。
众大臣再度乞求,甚至几个磕破脑袋,皇帝硬是半点不动摇,最后只能以命威胁他们离去,众大臣一步三回头,终是哭泣着拜别君王。
太子是被打晕后扛走,他是个最讲仁义慈孝的儿子,让他抛下父亲逃生,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皇帝拔剑威胁,他有样学样,终于在此刻有了他太子该有的模样,硬气得很,第一次用坚定的目光直视皇帝。
但最终被后面的云霆给打晕了。
皇帝松了一口气,他所有儿子中,太子最年长,而且现在也不是另立太子的机会,他只能做出如此选择了。
皇后姬无双看了一眼皇帝,倒是没有多少动容地走了,曾经她用生命爱着皇帝,为了得到皇帝的爱,她埋没良心,满手鲜血,夜夜难眠,可是皇帝让她太心寒了,心冷了,就再也回不得暖了,从今往后,她的生命里便只有儿女了。
原本还有几分人气的建章宫瞬间走了个精光,他一个人白着头发,坐在龙椅上,手指摩娑着金龙座椅上的龙头,目光沧凉地审着整座宫殿,雕栏玉砌,金碧辉煌,他在这里住了二十年,此刻在这里坐着,他竟觉得陌生。
他就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被夺去了所有的雄心壮志,他的辉煌全部被抹杀,成了一个失败者,他亲眼看着自己一手一脚打下的江山,被毁得干净,多么可笑的是,他是开国之君,同时也是亡国之君,纵观历史大概没有一个比他更短暂的朝代了吧,更讽刺的是,他的王朝是被他的元配嫡妻一手毁掉的。
“陛下……”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不大,但在空阔寂静的殿里一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皱着眉看向台阶之下的人,“你怎么回来了?”
云霆抬头看皇帝,没有回避,没有畏惧,真正像是回到了当初挚友之交的样子,目光坦然:“我放不下青青。”
皇帝心中轻叹,既意外,仿佛又没那么意外。
“太子需要你的辅佐。”
“我保证我会留着这条命。”
皇帝深深地闭上眼睛,背靠着龙椅,这龙椅看着好,其实又硬又凉,坐着是很不舒服的,他的声音轻轻的,飘散在空中:“去吧。”
云霆朝他深深一拜,行足了大礼,转身而去。
皇帝的眼睛不再睁开,他静静地坐着,等着有人破门而入,等着乱军进来,龙椅旁放着一杯毒酒,入喉即死,无药可救,死得很快,也不会有痛苦,更不会死状难看,天子有天子的死法,便是死,也要尊贵体面地死去。
他静静地等着,龙袍加身,衣着整洁,没有狼狈,没有慌张……
终于,承乾门,皇宫中最后一道屏障被势如破竹的敌军攻破了,几乎以不可能的速度,将这座全国兵防最为森严,象征着大秦皇权的宫廷以摧枯拉朽之势彻底摧毁,全城武装力量损失十之八九,精锐之师死有十万之众,或死于敌我不分的宫变里,或死于秦轼的屠刀之下,俘虏达十五万之数,留在金陵最顶尖的武官尽数被杀,大秦即便立另朝廷,十内年也必再无武将可用。
然而皇宫如此的腥风血雨,金陵中的百姓却依然睡得香甜,浑然不知事,即便听到了炮火声,也只道是大秦内部皇室的斗争,稍有些关注国家大事的,只以为今日许是太子与燕王就能有胜负之分,谁也想不到明日醒来这天下会换了个主人。
建章宫门被打开,沉重的宫门声发出沙沙的声音,似在为这座皇城的主人做最后的哭泣。
士兵们手持火把,井然有序地鱼贯而入,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火光照耀在进来的人身上,是一个年轻男子,五官寻常,肤色偏白,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儒雅的书生,普普通通的模样,仍在大街上都认不出的那种,唯有那双眼睛幽暗深深,一望无际,充满着睿智。
皇帝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得不说是有些失望,他以为自己见到的人会是叶蓁。
“陛下为何不逃?”秦轼问道,遍寻皇宫,找不到皇后太子,他就知道这皇宫定然是秘道,以为建章宫中定然也不会有皇帝的身影,却出乎意料的,皇帝一个人坐在这里,平静地等着他们到来。
苏浔不回他,反而道:“你叫秦轼?弑秦?好一个弑秦,你和关宁军什么关系?”会起这样的名字,必是对他,对大秦极恨的,同时又是受叶蓁驱使的,那必然就是与关宁军有关的。
“关宁军副帅夏沂是我伯父。”秦轼平静地说道,面对灭族仇人,他想过无数遍将苏浔碎尸万断,但真正到了这一刻,反倒不急着杀他了,这个曾经威武如神明的男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日暮西山的老人。
美人迟暮,英雄易老,可悲可叹。
苏浔看着秦轼,记忆慢慢地回涌而来,他记得夏沂确实有一个弟弟,不同于哥哥的武力,夏泊是一个读书人,在文学上颇有成京,他曾经也想收为己用,后来出了关宁一案,夏沂九族被灭,想不到竟还有漏网之鱼,他模模糊糊想起那张脸,慢慢地与秦轼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为他断了一只手,还傻呼呼地说,‘为兄弟断了一只手怕什么,我一只手照样冲锋杀敌’,夏沂也确实如所说那样,虽断了一只手,却比谁都要勇猛。
苏浔的心蓦然一痛。
“陛下,对于一个用命救你,护你的忠臣,你灭他九族,甚至连他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都不放过,您,就不曾做过恶梦?”
夏沂一直为苏浔冲锋陷阵,没有时间去想儿女情长,三十岁的年纪才娶了小妻子,从军之人聚才离多,到了三十五岁时才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么难得来的一个孩子,一个男孩,皇帝却也斩尽杀绝。
秦轼的眼眶慢慢湿润,夏家一百二十九口人,一夜之间全部下狱,牢狱那个地方太可怕了,牵扯到谋逆大案,谁都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有被放出去的一天,于是狱卒没有了顾忌,为所欲为,无论是国破还是家亡,女人的命运总是比男子要悲惨,男人大不了引刀就戮,女子却可能更加生不如死,尤其是貌美的女子。
夏沂是关宁军副帅,手握权柄,他的夫人是名门千金,夏沂死乞白赖,天天蹲人家家门口,被放狗咬了无数次,靠着百折不挠的精神才千辛万苦才娶到的妻子,他捧作如珠如宝的妻子,一朝下狱,竟被那些狱卒施暴。
夏泊不忍嫂子受辱,他放下一身骄傲和文人气节,跪在那些狱卒面前,受尽他们凌辱,磕足一百个响头,学狗叫,钻他们的裤裆,绕着监狱爬了一圈又一圈,可那些狱卒只不过是戏耍他而已,堂堂将军夫人被他们施暴致死,夏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抢了狱卒的刀,发了疯一样地砍杀了数人,最后被乱刀砍死在监狱里。
闭上眼睛之时他看了一眼监狱里的妻女,他说不出话来,可他知道他的妻女是懂的意思,夏泊夫人连同三个女儿在狱卒欲打开牢门的那一刻,狠狠地撞向墙壁,在墙上染上了朵朵红莲,深深地映入了秦轼的眼底,从此他的眼睛不再有颜色。
苏浔的手扣紧龙椅,青筋暴出,“你对朕的恨之入骨,朕理解,不劳你动手,朕会自我了断,死之前,朕要见叶蓁。”
秦轼冷笑:“你有什么颜面见她?”
吱啦一声,门再度开启,一女子身穿银白色战袍,缓缓从殿后走出,满色火把映衬着她冷峻的脸,精致头盔下,一张脸玉雪粉白,却没有半点女子脂粉气,眼珠色泽略淡,冷冷的像琉璃珠子,透露着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