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册封大典
苏琬一身风尘仆仆,一个娇弱爱美的小公主忍着七天七夜不洗澡,一个娇生惯养,吃着珍馐佳肴长大的公主,一路过来,她每天吃着粗糙到差点磨到自己嘴唇出血的大饼和着水,马不停蹄直奔皇宫,因为她不能浪费一点点时间,因为,她要赶着见去心上人。
“公主,你不可以进去,陛下有令,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进入。”
“滚开。”
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叶芃倚在软榻上看书,皇帝给她准备很多的游记、话本,供她解乐,她可以去皇宫中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直入皇帝的寝宫不需要宣传,她不需要向任何人行礼,相反,就是四妃都得向她行礼,称她一句宸妃娘娘,皇后则对她避而不见。
她成为了宫里最特殊的存在,刚解了禁足的元贞公主有来找过一次事,然后仅仅只是对她言语不敬,就被赏了十个耳光瓜子,由教养嬷嬷亲自打的,直到打到出血,被强制扶回宫中,接下来还有无期限的禁足,皇帝甚至动了将她远嫁的心思。
皇宫里的人最是势力,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元贞公主已经彻底失宠,自然有多轻慢,送上去的吃食不再是新鲜滚热,穿上的绫罗绸缎、珍奇异物是人家挑剩的,她受宠时风头太盛,得罪的人太多,多的是人想要痛打落水狗。
而元贞公主的依靠,燕王,处境只会更加不堪,那日围场第一批刺客就是他派的,目的是想杀叶芃和萧寅为他妹妹报仇,也为自己出气,没想到后来又出现一个刺客,是来杀皇帝的,那他可就有理说不清的,随时被扣上一个弑君的罪名。
燕王当然大喊冤枉,他承认他派人杀叶芃和萧寅,可他绝不承认弑君,皇帝将他幽禁在大理寺,可以说,今后如没有特别的事发生,那么他将会在这里度过他的漫漫人生,忍受着恶劣的环境,潮湿闷热,看守士兵的轻呼怠慢,然后看着自己慢慢一点点变老,直到或许哪一天,皇帝年纪大了,开始心软,也许会将他放出去,到时候的他会一身病痛,屈辱而痛苦地走完这一世。
如果依当年元贞的盛宠,燕王这个事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偏偏元贞失宠了,燕王便是罪无可赦了,二人的母妃,苏浔的贵妃,一个以宫女出身走到今天的位置,其中艰难曲折自是不必细说,但可以想见,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个善茬,她曾经差点一度将当今皇后逼下台,要不是因为出身实在太低,说不定就成功了,但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她的儿子入狱当天,她选择了自尽,用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个受宠了将近二十年的女人死了,皇帝没有多大的反应,匆匆命人将她葬了,以采女的名分,甚至贵妃的荣宠都不给,皇帝将他所有的荣宠都给了叶芃,半个月的时候太过匆忙,他却不愿意委屈了叶芃,着六部尚书督办,每一个细节都由他亲自把关,上到凤冠,下到礼节,一一亲审,除了凤印没给叶芃之外,排场规格甚至超过当年他娶姬无双。
明日,明日就是封妃大典,皇帝决定遵守民间的习俗,新人不可相见,却早早命人送来了凤冠霞帔,大婚礼服,大红色的嫁衣,上面画着五彩金凤,凤,本只有皇后可用,大红嫁衣也不是贵妃的服制,但是谁又能违逆皇帝呢,皇帝命令如此,宫中三司也只能听命,私底下却是议论纷纷,这后宫怕是得换个主人了。
玉明殿同样披红挂彩,每个人都喜气洋洋,里面的姑娘受宠,意味着他们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唯一没有任何一丝喜气的,却也正是婚礼的主人翁。
苏琬闯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满室的红中,唯一格格不入的是那一抹白,于是显得特别抢眼,那白衣之人,精致的眉目,抬眸清冷的神情,与心中恋慕的男子一点一点吻合。
不同的是,心中的男子总穿着简素的灰衣,头上簪着丑丑的木簪,总做道士模样打扮,她极讨厌‘他’做这样的打扮,但此时此刻,她却十分怀念起那样的他,那样的他才是最英俊风流的,她宁愿‘他’是一个道士。
而不是现在的模样,一身丝质白衣,女子款式,飘飘欲仙,胜却天下女子,美得不可方物,明艳而动人,原本有些寡淡的五官变得强烈起来,线条清楚,如鬼斧神工,上天精心雕琢的宠儿,一头青丝长发及腰,多了一丝女人的温柔,手中拿着书卷,气质淡雅,像极了她父皇挂在寝殿的画中人。
她看到了白衣女子抬眼看她,神态一如那人熟悉。
真的是他,苏琬听到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被人捏住,生生捏碎,扔在地上使劲地踩啊踩啊,最后凌迟。
一路上她不断地祈求上天,那只是误传,她喜欢的明明是个男子,不会是个女子的,更不会要成为她父皇的妃子,这简直太可笑了,不是吗?
一天没有亲眼看见,她就一天怀抱着这样的期望,她宁可山崩地裂,也不要这样的结果,可是,这一天还是到来了,她闯进了那位‘宸妃’的宫殿,那是叶芃曾经住过的宫殿,在这里她见到了女子装扮的叶芃,明眸皓齿,肤白如雪,她还能欺骗自己这是个男子么?
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她的眼睛满是血丝,睁开眼睛都觉得痛,酸酸胀胀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流出来了,她想可能是血吧。
她难过极了,比小时候任何一件东西被元贞抢走,然后撕毁在她面前的感觉都比难过,明明是这个人啊,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模一样的唇,她甚至吻过里面的味道,可为什么就不一样了呢?
苏琬一步步走近叶芃,叶芃比她高上不少,扮起男装来,并不会感到突兀。
“你是女子?”她的声音像是被刀磨过一样地粗,哑哑的,像是刚学会说话的样子,生涩得有些艰难,事实上,被粗糙得难以下咽的大饼,味道还哽在她的喉间,不仅磨破了她的唇,还磨伤了她的声带。
“是。”她平静得无情,没有因为眼前这个女子恋而不得,而有分毫动容。
“为什么要骗我?”泪,终于还是流了出来。
她想起,十五月圆,她对叶芃说,我心慕你,你可愿娶我?
她想起,京郊后山,她对叶芃说,你既是看了我,就必须对我负责,否则本公主杀了你。
可是现在,她还能理直气壮说你要负责吗?
“我已多次跟公主言明,我们不可能。”面对美人落泪,叶芃脸上没有一丝波动,甚至连坐姿都没有改变。
平静才是最伤人的,这让苏琬觉得她就是一个傻子,自以为是编织爱情的美梦,然而其实入戏的人从来只有她一个人,另一个人浅笑着在局外看戏。
她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如此可悲,她堂堂一个公主,金枝玉叶,为什么会落到这样可悲的样子。
晶莹的泪珠划过脸庞,一滴一滴掉落在衣襟上,一闭上眼,眼皮便沉重得几乎让她抬不起来,可是她还是想要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泪眼模糊,挡住了她的视线,看着这个人,她的心总会变得很柔软。
她的心在海里浮浮沉沉,不知何处才是彼岸。
长久长久的沉默,最终苏琬当了逃兵,夺门而去,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一直以为爱情是可以争取的,没什么是她做不到的,叶芃一天不喜欢她没关系,她还年轻,一辈子那么漫长,她多的是时间跟他耗,可是上天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任她再如何努力也不可能让叶芃变成个男的。
走出玉明宫的苏琬似哭似笑,一身狼狈,叫人以为是哪里来的疯子,侍卫差点把她拿了去。
玉明宫布满了皇帝的人,苏琬闹的这一通,立刻就有人报告给了皇帝,皇帝转动着他手里玉扳指,平静地传来了皇后,让她尽快给苏琬挑选一位驸马,不拘远近,适合便可。
皇后正与皇帝闹着脾气,敷衍着推搪,事实上,她早就在筹划着为苏琬选驸马,只是这驸马必须在朝中掌握实权的,能为太子巩固地位的,她比较看好林意,只是出身稍微差了些,总令她觉得差强人意,想要继续再挑挑。
皇帝哪里猜不出皇后的想法,也不介意,是谁都行,只要把她尽快嫁出去便可,省得在宫里成天觊觎他的妃子,传出去简直是大秦一大笑话。
皇帝给皇后下了死令,三个月内订下婚事,否则他便送苏琬去和亲。
苏琬不知道她的父皇已经起了尽快把她嫁出去的心思,失魂落魄地回到长乐宫,整个人像傻了一样,呆坐在镜子前,谁跟她说话也不理,哪怕是皇后来了,她也是呆呆傻傻的模样。
她看向镜子中的人,连自己都觉得好丑,头发糟糕极了,像鸡窝似地绞在一起,眼睛又红又肿,脸上脏兮兮的,一块黑,一块白,唇色紫青,就像个游魂一样,难道叶芃不喜欢她,连她自己也开始厌恶起来自己。
她平生第一次那么,那么喜欢一个人,她甚至可以为了叶芃去死,可为什么偏偏是个女子?而且这个人即将成为她父皇的妃子,她的母妃,天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苏琬对着镜子独坐了一夜。
太阳从地平线慢慢升起,宫里开始忙碌了起来,早在几日前,宫里已经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大秦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了,皇帝为了表示对这次纳妃的重视,大赦天下,凡不是砍头及谋逆重罪的,皆释放出去。
大学士为此次册封典礼的正使,礼部尚书、工部尚书为副使,二人天未亮时,便将册、宝案于太和殿内,随后以伞仗为前导,礼部官员前引,銮仪卫将亭抬到太和殿下,至天明,大学士一人身着朝服立于节案东,正副册封使身着朝服立于丹墀之东叩拜,正使受节后,同副使起身,将节授予内监,内监手捧节,内銮仪卫校尉抬册、宝亭至宫门,往玉明宫而去。
玉明宫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叶芃依旧是那一身白衣,大红喜袍置于桌案上,动都不曾动过,眼见册封使就要来了,叶芃却连衣服都不愿意穿,众宫女太监都感觉自己的脖子马上就要凉了。
“娘娘,求您可怜可怜奴才们吧,您再不穿上,奴才们就要人头落地了……”
“是啊,娘娘,求求您,给奴婢们一条活路吧……”宫女们实在想不通,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怎么会有人傻到去拒绝。
叶芃很冷漠地坐着,没有丝毫的动容,她此生最恨的就是跟苏浔扯上关系,又如何肯再做他第二次新娘。
“你们下去吧,我来劝劝她。”事隔一天后,苏琬换了一身装扮,耀眼的锦服,雍容华贵,娇艳动人,好像昨天疯狂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的语气淡然,带着威严,尽展皇家威仪。
太监宫女不自觉地就服从了她的命令,纷纷退下,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本以为跟在极受宠的未来贵妃身边,以后必定前途无量,谁知前途还没看到,小命就要不保,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公主能说服叶芃。
苏琬看了一眼喜服,很好看的款式,她本打算解决了江南民变之后,她可以用她的功劳换一个恩典,就是穿上美丽的嫁衣嫁给心上人,可是这个愿望注定落空,这一抹刺痛了她的眼。
“叶芃,你愿不愿嫁?”苏琬很郑重地问道。
“不愿。”
“你不愿意,我便不会让任何人强迫你。”包括她一直很敬畏的君王,为了叶芃,她可以与天下人作对。
这就是她,苏琬,爱一个人时,便要爱得绝决,对抗君父,也毅然决然,但当她恨一个人时,同样是灭天毁地。